分卷(47)
  要我喜欢你,除非你我迭居,我当玉门掌教,你去做那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娈宠!你苦修孤心,不就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么?你凭什么一副一副不懂我在担心什么的神情?就因为我年纪轻,还是因为我是女子?
  他第一次受到如此激烈的指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相较于她的愤怒,她的横流的泪水更令他惊惶。
  如果当日救你的不是我,那人恐怕一辈子都不知晓孤心是何物,她会对玉门掌教的垂青受宠若惊,这便是你预计的结果,是么?风符抑声吼道,在你心中,我与你设想的结果只是稍有偏差,所以你依旧想要它回到正轨,你最可恨之处就是这里,我是谁,对你而言根本没有分别。
  她接过白行蕴递的绣帕,用它报复般地使劲擦去脸上糊作一团的涕泗。
  我没有央求宗主杀了你,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亦是个面目可憎的小人,我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但我从不认为你无辜。我们一样低劣。
  白行蕴似乎明白她的恼怒源自何物了。
  他也终于相信,她不可能钟情自己。
  阿符,多谢你同我说这些,我从未你和旁人不一样。他脸上血色褪尽,但是,不必你动手,我觉得我很快就要
  她一愣,发现自己体内的母蛊突然兴奋活跃起,这东西自小被她养着,听话至极,能引它躁动的只有子蛊!
  可是,白行蕴不是已经骗过子蛊了么?
  你、你到底有没有压制住它?!
  大概像你所说,我的虚情假意如梦幻泡影不知何时会碎
  她观他气色,犹不能确定这是否是他转移话题的骗术,便狠心咬牙扯开他的领口,剥开几层薄衫,尽管月光微弱,她还是看清那白皙肌理之下隐约显动的缕缕黑线,它们呈蔓延之势往外扩散,正是同心蛊依照移情则噬心的铁律褫夺他的性命。
  糟了,是不是因为我方才说的话让你
  她悔恨无比,同心蛊此时发作,无疑是前功尽弃,她必须为他解蛊。
  你尽力调息,封住心脉,子蛊噬心不讲章法,你寻不到它的位置,莫要发功自毁。
  阿符!他忙去攥她衣袖,却只抓到一缕冷风,别冲动,阿符,母蛊不能除
  她冷冷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白行蕴哑然无语,孤心之苦已让他耐力远超常人,而在噬心之痛下,他也不知自己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甚有一个威严而冷厉的声音向他发出告诫:你应该杀了她。
  孤心之惩虽无办法,最差的结果无非是自废内功重新再练,而情蛊不解,却是真的会要人性命。
  可是,如果他愿意妥协,当时便不会冒险食蛊。
  风符说得不错,他们一样低劣,也同样决绝。
  他敛衣阖目,已有自绝之心。
  风符看穿他的意图,一把拽过他没得及合闭的领口,欺身上前,以温艳的唇瓣抵住他的唇齿。
  那种悚然的柔软不仅夺去了呼吸,还将子蛊噬心的疼痛都一并减弱了。
  当然,他无暇思考这减弱究竟是因为他的感知有所凝滞,还是同心蛊对情的判断产生了变化。
  很快,他口中被腥甜的血气充满,而这血不是他的。
  白行蕴猛地推开风符,却见对方用凄红的血装点出一个得意又虚弱的笑。
  它死啦。
  说完,她低首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
  舌灿莲花的白行蕴不相信自己对此情此景只能蹦出这样单薄的字眼,可他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去探她脉搏,风符早已连躲避他触碰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解蛊之法?
  对啊,我说过我能解,只是你太没用,居然只撑了一天。如果回到绝情宗再解,我能找人为我护法,就不会这么咳咳咳这么痛了。她气息不稳,不过,反正死不了。
  我带你去找辛禾。
  别去。她勉强拉住他,她若知道我替你解蛊,会把我们一起杀了。我才不想跟你死在一起。
  他两掌抵于她后心,替她修复被她自己震伤的经脉。
  你与萧放刀一样死不认错,才会落到这般境地。
  什么境地?不对她蹙眉道,谁有错?你竟说宗主有错?!
  你再乱动,神仙难救。
  风符只得稍敛脾气,瘪嘴道:那你把话说清楚。
  他为把持到她的软肋感到一丝快意,缓缓道:五年前,她杀错了人。我不知道其余三派如何,但我师父绝不可能与他们合谋杀害李观主。
  我也隐约记得当年的玉门掌教与师父私交甚笃,可这不是理由,师父拿到的是楼玉戈最引以为傲的明炽一卷,他们四人生歹念很正常,即便玉门掌教碍于情分不愿掺和,也有可能受其他人威逼利诱妥协为之。
  白行蕴不以为然,这些俱是萧放刀一面之词,他们根本没能将无阙带回,谁知道五人各自拿的是哪一本?而且,你不明白。她们关系亲密非寻常人可比。
  风符听他闪烁其词,愈发觉得怪异:亲密又如何?朋友之间,为一时利益互相背叛的也不在少数。
  我师父曾与一男子相恋,后那人背叛了她,与玉门中一位女弟子苟合,师父震怒之下,将他杀了。
  风符愕然:杀杀了谁?背叛者还是女弟子?
  自然是那个男人。他幽幽道,女弟子不仅未受责罚,还被师父拔擢为暮分坛坛主。理由是手段过人。
  可你师父似乎未受孤心影响,她是另有办法吗?
  白行蕴摇了摇头:我发现,她每月都会有几日与李观主私下见面见过之后,她的症状便有所缓解。
  啊?她不由微喜,难道是我派功法之中有能缓解孤心之惩的?
  白行蕴为她的天真哭笑不得,孤心无解。我知道师父功力逐渐衰弱,她是以此为代价换得些许安宁的。
  你是说
  我师父愿将功力传与李观主,还将孤心的秘密告诉了她,信任至此,犹甚于我,她怎么会杀她?
  等等,孤心传功不是要两人才可以吗?
  白行蕴无奈道:所以我说,她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不,不可能!咳、咳咳咳
  她脑中一片混乱。
  比得知清湄所遇的男子是白行蕴的那天、比得知她破坏他孤心根基之时还要混乱百倍。
  许垂露怀里抱着小泥炉,可惜用这点温暖抵抗半夜的呼啸朔风显然不足,于是她采取了当地人惯用的保暖措施饮酒。
  看着萧放刀只着一件薄衫也能在寒风里从容自若地讲述往事,许垂露十分羡慕。
  原风符入观时还是个不足周岁的婴孩,那你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了,怪不得她如此依赖你。
  她母亲把她送到明离观后,只偶尔探望,大部分时候还是教她那些古怪的蛊术,她的喜好和性格自小就特别,连师父都说她身上有股邪气,需要多加管束。萧放刀执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怕我,其实是因为小时候我打她最多。
  啊?
  没法子,师父形象超然离尘,不好对她责骂,其余师姐妹又管不住,只好我。清酒入喉,萧放刀的嗓音也染上一点醇和的暖意,打得狠时,她甚至说幸好她没爹,否则她爹若像我这样,还不如没有。
  !
  许垂露:女爸爸,不愧是你。
  第70章 .伯乐一顾
  她意识到, 萧放刀提及风符时态度随意自在,也不大讲究顺序逻辑,拣着什么趣事便随口说了, 可见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间没有避忌。
  而许垂露问及水涟时,萧放刀则会认真许多。性别是一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恐怕是因为她并没有那么了解水涟。作为同门和主从, 他们的关系更近朋友, 但真要说推心置腹的朋友知己,恐怕还谈不上。
  水涟是什么时候来绝情宗的?
  三年前。
  许垂露点点头, 刚打算再问, 却觉得口里这酒莫名有股糊味,她凑近杯口嗅了嗅, 才知糊味不是从杯底散出, 而是自楼下飘来。
  她忙去捉萧放刀袖口,惊道:这是下面走水了!
  萧放刀安坐如山:我们在屋顶, 烧不着。
  谁说的?火势若大起来,最先熏死的就是我们!
  怕死?要不去河里躲躲?她似有笑意。
  这是怕不怕死的问题吗?要死也不能被烧死!
  但萧放刀神情镇定,不见一丝惊慌,又让许垂露觉得有鬼, 莫非她早知有这一场火, 甚至邀她来屋顶也有这一层缘故?
  你你放的火?
  好会冤枉人,我与你在一处,我要是纵火, 你也得是从犯。
  许垂露虽觉有理,眉头却未有放松。
  好似是外头起的火。
  嗯,有人烧了刘细草的货。
  是他仇人?竞争对家?
  也许是有人不想竹风的聘礼如此顺利地抵达西雍。
  火势不大, 但在寂夜中分外醒目,看顾货物的两名守夜护卫见火舌舔上那几大箱贵重聘礼,登时慌了,两人一面解衣灭火一面大喊走水,引了几个护院堂倌穿着中衣冲来帮忙,又有闻声的小厮把刘细草唤起,这么一闹,上上下下的客人都被搅醒,一时骂声不断。
  屋顶竟成了最清净的地方。
  许垂露心中不安,但因萧放刀故也不能有何举措,凝目而望时,忽地捕捉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水涟也去帮忙了?
  显然,在许垂露看来,水涟绝非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辈,他出现在后院,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而他白日恰与刘细草殷切交谈了一番,难道是为着这点情谊还是他真对做别人女婿有兴趣?
  你觉得他不该帮?萧放刀抬了抬眉,水涟是个好人,岂会见死不救?
  许垂露悻悻道:哈哈。
  你这怪声怪气的腔调从哪里学来的?难听。
  自然是各位网友的无私倾囊以及与好友的嘲讽往来。
  朋友教的,她是个写话本的,这两面三刀的墨客满肚坏水,常把人呛得说不出话。好在时长日久,我也得了几分真传。
  许垂露知晓对方是期待她讲些自己的过往的,毕竟萧放刀说了这许多旧事,总不是闲得慌非要拉她话家常。这是一种交换,她满足了自己的好奇,自己怎会不懂投桃报李的道理?
  只是许垂露自觉前生无聊,实在乏善可陈,而且鸿沟难越,说多了恐怕破绽百出。故而一见萧放刀有倾耳详听的趋势,她便及时住口。
  所以水涟是怎么回事?
  当年,算是我将他救回来的。萧放刀也盯着底下没能翻起火浪便被扑灭的虚张声势的火焰,他给一家富户当护卫,这东家待他不错,是有意要纳为己用,除却衣食用度上的大方外,还给了他义子的名分。但水涟出身不明,平日表现也矜持淡漠,虽为忠耿事,却显得不够忠诚。
  这听起来不大像
  不大像他,是么?的确,他对不熟悉的人戒备心颇重,惯常以圆通柔弱态示人,易博得好感,这也是他东家喜欢他的原因。不过,待他成了人家的义子,他便觉得不必如此伪饰,对家人还要惺惺作态吗?可惜,他的耿介在旁人看来就成了冷淡、傲慢、不上心。其实,他所为的实事比往日更多,只因态度不那么卑顺,就叫人看不惯了。
  许垂露:社畜代入感太强,拳头硬了。
  所以这家人反而疏远了他?
  那倒没有。水涟是个可用才,他们不愿舍弃,无非一点小毛病,治治不就行了?
  火光已消去,看上去无人伤亡,许垂露呼吸稍缓。
  就是刘细草趴在木箱上干嚎的声音太大,让人不得不侧目这距离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从围观者的哄笑和他身侧青年的无奈搀扶拉扯能窥得一线端倪。
  约莫是货物有损,惹他心疼。
  只是刘细草身边除了水涟外还立着个扎眼的青年,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刘细草,像一双竹箸夹着块肥而有一点腻的堆金积玉五花肉。
  萧放刀干咳一声。
  怎么治的?许垂露即刻回神。
  他们又收了个养子。萧放刀道,提拔此子分担水涟手中事务,又对他多加夸赞,以此敦促水涟勤勉上进。
  水涟有所觉察,却没生恼,仍依照旧例行事,既没对这养子有所不满,也不曾讨好这家主人。
  许垂露已预料到将要发生事,叹道:没事找事,定要生祸端。
  这养子最初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后来经人吹捧几遭,就动了别的念头,多番构陷水涟。家主心知这些陷害愚蠢拙劣,却想借此探探水涟的态度,可他不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便不了了。有赖于这一家蠢货的纵容,养子构陷的本领长进得很快,没过多久,离间计成,水涟也没解释一句,直接与他们断绝往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