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谢从澜神色一滞,勉强笑道:“为何这么问?”
  “只是确认一下。”朔月坦然回应着谢从澜的目光,“假若陛下想的话,我没有不情愿。我的一切都属于陛下,陛下想怎样对待我,都是可以的,不必委屈自己。”
  毫无私心的话,全然坦白的人。
  谢从澜久久不语。
  “你果真这样想吗?”
  朔月反问:“陛下是想问,我是否也对谢昀这样说过吗?”
  外头风声簌簌。
  “诚如陛下所想,我只是履行契约。”朔月道,眉宇宁静未有波澜,“当日见面,已经与陛下说清楚……所以今日只是确认一下,陛下不必多思。”
  锋芒、锐利、敏捷。
  看着还是昔日温润模样,内里却已经变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大字不识、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却又有从未改变的坦白和赤诚,如何不勾人魂魄?谢从澜静静地想,谢昀当真是教养出了一个好孩子。
  只可惜他呕心沥血地教养,千算万算为朔月铺平道路、留下保障,却还是让自己摘了果实。
  谢从澜没有应他,这个话题便从此不了了之了。
  新皇登基后第一场大练兵,朔月随谢从澜去往东门城外的禁军大营校场。
  连绵的秋雨过后,京城便一日日地冷下来,清早起来,外头的玉兰树都挂着莹白的霜。
  点将台上,众位将军簇拥,底下在热火朝天地练兵,因此纵使天寒,谢从澜也没裹上厚重大氅,寒风中脸色似有些苍白。
  朔月向他投去征询的目光。他今日换了身银黑劲装,头发高高束起,一派少年侠气,任谁看到都不由得双眼一亮。
  谢从澜负手立在点将台上,衣袍卷起猎猎的风,朝他笑笑:“无妨。”
  “你孤身潜入北境杀敌,合该给你个封赏,不然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谢从澜旧事重提。
  他还没有官职。
  毕竟客卿再怎么好听,也不过一介白衣。
  此次练兵,他便站在谢从澜身侧。周廷山回京不久,便将他的英雄事迹传了个遍。
  皇帝也下旨褒扬,众将都知道这是孤身潜伏北境、一力破除不死阴谋的朝廷客卿,惊讶之余也有几分敬重,以前那些怀疑他身份的风言风语也散了些许。
  宫中古籍珍宝甚多,得陛下恩赐,留在这里研讨习学,也是合情合理。
  朔月从暗面来到明面,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身份。
  过去他在谢从清身边,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抹杀干净。而如今,他已然回不到那种隐秘的生活了。
  朔月躬身道:“陛下,臣能留在宫中,研习古籍、讨教医术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
  谢从澜抬手让他起来,起身时,朔月不禁有些恍惚。
  第一次以相对独立的身份站在众人之前,陌生感像潮水一样漫过心头。
  客卿的身份,留在宫中的理由,让他从暗面走到明面与人交往,都是谢昀昔日一手安排。谢昀若是能见到他如今的周全样子,大概会很欣慰吧?
  只是他终究背弃了谢昀。
  点将台下,兵士们呼号声震天。谢从澜跟一位将军谈着什么,朔月便走了个神,望着谢从澜,莫名在心中描摹出谢昀的面孔。
  这样的郑重场合下,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想起谢昀,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将谢昀与谢从澜比较,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诡异地掠过这样的想法。……不像。
  他心中莫名划过这个念头。
  不止是年少和年长、康健和病弱的区别。谢从澜轮廓柔和,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笑多情。谢昀却是眉如墨画,眉骨不耐烦时压着,有股锋利的意味,似笑非笑地看着你时,便像半掩在鞘里的剑,趁人还懵懂时取人性命。
  先前还不觉什么,现在细细想来,谢昀和谢从清似乎也不是很相像。
  包括几个皇子和王爷,谢家人容貌多柔和,少有这样浓烈夺目的长相。
  朔月被这个念头震得浑身一激灵,忽而有声音传来:“微臣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循声望去,入目是一双锋利的眉骨。
  ——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丞相林迩。
  谢从澜温和抬手:“林相政务繁忙,近日又卧病在床,朕岂会怪罪。”
  两人又笑着客套几句,起身之际,林相向他投来了目光:“许久不见,朔先生一箭射杀北狄法师,除了长生阴谋,当真是天纵英才——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
  “大人是想问,在此之前大法师是如何瞒过众人,做出此等刀枪不入的假象吗?”
  这也是众人都关心的话题。
  在此之前,朔月也与谢从澜谈过。
  他未将朝露的真实身份告诉谢从澜,只说那大法师长生是假,与阿岱合谋篡权是真。
  大法师本身身体强悍,功夫不弱,又有江湖上私下流传的丹药相助,与楚静澜打斗时刀枪不入的神迹亦是借助丹药恢复。阿岱挑选他做了所谓的神明,伪造长生不死的奇迹,赢得狄人信服,动摇大周军心。
  “原来如此,狄人当真狡诈。”林相听罢,微笑着颔首,“若真有长生不死,也该庇佑我大周朝,庇佑陛下才对。”
  朔月微微一顿。
  林相年近五十,浓眉如剑,目若朗星,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流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