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 第836节
  但是,只要你认真观察一会儿,你就能发现他整体气息的衰弱,那是生命力的极度衰弱。
  “其实,这次真正伤得最严重的是它,炎朽。我想救自己,救不了它。”韩青禹睁开眼睛,说完几句,又暂时闭上。
  只有半副遗骨支撑下的炎朽太脆弱了,这种脆弱在之前的一系列战斗中看不太出来,等到火星一战,对上普嗒尔,一具最强等级完整而成熟的炎朽本体,就一下完全暴露出来了。
  这种差距下,韩青禹就算没受伤,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反抗能力。
  “所以,关键还是在遗骨……”温继飞心里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口。
  韩青禹已经再次睁开眼睛,看向他,同时问道:“后来的情况怎么样?火星,后面,我怎么出来的?舰队……”
  温继飞眼神纠结了一下,“后来……”
  温继飞用一种不快也不慢的语速,尽量平静地,将后来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从韩青禹的昏迷,到吴恤等人的突入营救,到猫姑娘突然出现,到八万蔚蓝老兵和人类飞船群的决死冲锋,再到贺堂堂和锈妹的合力阻截,堂堂坠入火星战场……
  这整个叙述过程,温继飞都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位自己做到了,但是,当他最终说完时,无声无息的眼泪,已经完全浸透面颊。
  韩青禹在听,前面部分睁着眼睛听,后面一段闭上了。
  然后就这样,仰面平躺在床上,除了靠在床上的手臂动了动,拳头攥紧,并没有别的情绪表露出来。
  听不到愤怒的发声,看不到自责的沉痛,也没有提及复仇的决然……
  那是一种平静的悲伤。如至深的湖海,无风时,看不见的涌动。
  “其实你们也不必太自责。”温继飞身后,姜龙池上将突然开口,以一种蹈尽岁月沧桑后平和而包容的状态,安慰道:
  “这是战争,而且是一场最残酷的漫长的战争,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失去,我们会失去很多,甚至失去绝大部分。
  你们以为陈不饿,就一直是他和徐晓红这么两个人一路走下来吗?
  不是的,当年我们二十多人呢,里头哪个不是人类希望啊,谁也不比谁弱多少……到如今,除了我这个已经老糊涂了的,便只剩他们俩还一直在战斗了。”
  韩青禹缓缓睁了一下眼睛。
  温继飞眼神惊疑和惊喜,慢慢转头看去。
  “你说,什么?”姜龙池看起来似乎突然恢复了,温继飞小心试探着,想要确定。
  “什么啊?”姜龙池大声反问。
  “我是问,姜上将你刚才说……”
  “什么啊?”姜龙池:“嗯?你叫我什么?姜上将!谁叫我?哎我孙子怎么受伤了?医生呢,医生去哪了?”
  温继飞默默转回去,又向韩青禹描述了一遍撤离舰队目前的情况,最后说:
  “我认为,有关整支舰队集体行动的方向和选择,目前还需要谨慎考虑,再做观察。但是,我们已经有条件,可以让一两艘飞船在主力掩护下先行离开了。
  我想让你们回去接受治疗。反正你们目前的情况本身,也都已经无法再战了。
  目前情况下,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去奇迹号太空站,让折秋泓带医疗队过去等;第二,回蓝星,去蔚蓝基地,那里可以提供的方案和选择,肯定更多一些。
  你觉得呢?青子。”
  韩青禹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睁眼,状态虚弱,开口询问:“我想先回一趟家,可以吗?”
  温继飞语塞。
  其实刚才这段话,他所表达的信息,是:你们已经打不了了,所以青子,这一次后续的战斗,你就不要参加了。
  而青子说,他想先回一趟家。
  这是青子去赴必死之战前的习惯,回家跟爸妈待上几天,哄他们开心几天。
  这意味着,他选择继续……火这次的惨烈败退,由他和普嗒尔的碰撞开始,现在,还没结束。
  第958章 从星海里落下的星辰
  最终的方案,需要立即送返蓝星的人其实不多,总计不到五十个。不义之城那边也没有如蔚蓝总部所担心的那样,一定要集体回去,除了几个重伤员之外,他们剩下的人都主动表示愿意接受指令,跟随主舰队继续在这片宇宙星海中徘徊,牵制大尖舰队的行动。
  具体的撤离行动将由ca117和天顶之刃号的两艘护卫飞船来执行,它们在之前的航程中并没有与主力同行,偷摸接上人后立即离开,并不会影响火星撤离舰队本身的规模和舰只构成。
  这样,继续保持徘徊的主舰队就可以负责对后路进行观察,以便确定是否真的有大尖飞船在监视和跟踪。
  若有,撤人计划会立即终止,本次行动也会即刻变身成为一次对大尖飞船追踪状态的试探行动。
  这是第一环。
  第二环和第三环,那两艘护卫飞船最终也不会真的返回蓝星,它们会在路途中一次一艘,慢慢拉开距离,进行拖后观察。
  而后不论观察结果如何,它们都会独自走上一条错误的航线,进行“主动式”误导。
  “叶尔格纳将军觉得方案还有什么漏洞吗?”温继飞在沟通的末尾,主动询问道。
  除主体方案外,他们刚刚已经和参谋群一起,对于所有相关细节进行了探讨,比如佩格芒特要怎么从机械摇篮号转移到ca117上,因为有健康超级战力和特制安全绳的存在,这并不算太困难。
  叶尔格纳上将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参谋员们。
  无人说话,除了点头。老将军表情轻松甚至有些喜悦起来,转回来说:“没有需要补充的了,就这样去做吧,祝你们回家的路,平安、顺利。”
  这次行动,温继飞也会乘坐ca117号飞船一起回去,因为那段航程本身还有很多不确定性,或可能需要临时的指挥和决断……他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说:“那么,后续一切,都要辛苦叶尔格纳将军和各位了。”
  “哈哈哈哈”,叶尔格纳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安了,笑起来,“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必太过担心了,温少尉,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乱转几圈而已,舰队每艘船的源能储备可都多着呢,就算一直飞到我80岁生日,估计都不成问题。”
  “另外,其实今天我很高兴,你能主动提出这样的方案,做出这样的选择,温少尉”,叶尔格纳将军多日来第一次这般声音爽朗,继续说,“这可比你在火星上的那一系列愚蠢决策棒多了。这才是正确的和最好的选择,你们能回去,意义重大。而我,我们,其实已经没有必须返回的理由了。”
  “……”温继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别介意这个玩笑,温少尉,我没有忘记自己才是这次火星远征的主指挥,这一战本身,是我的彻底失败和永恒的内疚。”叶尔格纳将军似乎在解释,语气也跟着渐渐沉重起来。
  “不是的。”温继飞连忙开口,说:“我只是在担心,之后,万一大尖舰队突然追上来。”
  “那样你们就算留在这里,我想也做不了更多。”叶尔格纳将军顿了顿,“要是它们真的追上来了……我一定尽力周旋,尽最大努力去拖延。”
  温继飞没开口。
  “周旋,至无力周旋。fxxx,xxxx!”老将军突然接了一通脏话,说到最终无路可走的状况如果出现,自己将义无反顾,带领所有撤离飞船,直接撞击大尖飞船群于这无边宇宙之中。
  “我就不信,那具他妈的普嗒尔,还能从这里,徒步去往月球或蓝星。哈哈哈哈……”
  ……
  六日后,蓝星,属于夜的部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星河在空中闪烁,璀璨而清晰。这个世界的人们知道,这片星海里有希望存在,那是整个种群的命运和未来。
  那里面有一支在月球找寻炎朽遗骨的庞大人类舰队。
  还有一支从火星胜利归来的远征军。
  无数不眠的人类在这个夜晚仰望星河,如同他们在过去的十几个夜晚做的一样,虔诚的祈祷,焦急而满怀希望地等待。
  “月亮的找寻怎么还是没有结果呢?”
  “是啊,还好,火星远征军大概就快回来了。在我看来,他们是最值得信赖的,就算是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他们依然赢得了伟大的胜利。”
  “嗯,青少校要回来了!带着又一次伟大的胜利,我想他肯定变得更强大了。”
  “还有温继飞少尉和佩格芒特他们!”
  “是的,你们知道吗?就算只是这样想想,都让我感觉到安全感的归来,还有力量和信念。”
  大人们这样讨论着。
  一旁的小家伙努力仰着头,没有加入这场讨论,独自继续仔细观察着夜空。
  “他们会从哪里降落呢?如果舰队能飞过我们家楼顶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挥手向他们问候了。欢迎回来,还有,祝贺你们,人类的英雄们。”孩子突然思索着,渴望说。
  “你可以向他们敬礼。”妈妈笑着接话道。
  “是的,我会。”
  “我也会。”
  临近人家的孩子们都跑过了,呼啦啦站成不算整齐的队列,没有舰队和飞船,他们就向着夜空中的星河,抬手敬礼。
  “为一切正在呼吸的,战无退路,身阻长空。”孩子们用稚嫩的声音,向夜空之上呼喊。
  这喊声,人在飞船上肯定听不到。
  但是也许,那些远在火星,不再归来的人,能够听见,并因此感到欣慰和高兴。
  ……
  封龙岙。
  这里刚入夜不久,天空在太阳彻底隐去后迅速铺开了蓝黑色的幕布,挤着月光,将无边星海呈现出来。
  这些年,封龙岙包括韩家在内,一直都只踏实地做着一件事,响应国家的号召,种粮,努力多种粮,多屯粮。
  秋收刚刚结束不久,白天的晒谷坪上铺满稻谷,到这会儿都收完了,干干净净的空了出来。
  天气还热着呢,夜里出门一边吹凉风一边扯闲篇,是多数华系亚农村几乎一致的活动。
  村民们晚饭后在家里,先给堂前的供桌拜了拜,插上新的香火,接着各自提上竹椅、凳子出门,来到晒谷场上。
  很快,晒谷场上人就多起来了,韩青禹爸妈当然也在其中,火星胜利的消息让他们俩放下了担心,最近情绪都很不错。
  “你们说,那些亮的星星里有没有咱的飞船啊?尤其咱青子坐的飞船,肯定是最大的,对吧?我估摸着能看见,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颗。”
  村民们也在仰头看着星海,一边看,一边没边没际地瞎研究,瞎讨论。
  “那不能,我记得,飞船都是黑漆漆的吧?前年送老韩和洁霞回来那艘就是黑漆漆的。”关于飞船在空中会不会变成星星这件事,现场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那它有灯啊!”立即又有人反驳。
  “有吗?我不记得了,要不问问老韩和洁霞?咱们这他们俩坐过飞船。”
  韩友山和张洁霞一下没听清,转头看过来。
  “其实不用问,肯定有的啊,你没看夜里飞机从天上过,那红灯都闪啊闪的啊,飞船要是连灯都没有,那黑漆漆的大宇宙,它们怎么飞?”
  “好像有点道理。”
  “其实就算没灯,不开灯,飞船也会因为反射月光发亮的。哦,不,好像是太阳的光,我记得我们老师好像是这么说的。”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说。
  “滚蛋,这里夜里,哪来太阳光?!”大人们集体说。
  说话间,还是望着夜空。
  就这么聊啊,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