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女学
  阎良花最后还是见到了王映月,在自个儿的坤宁宫。王子异可能怕人打起来,还叫云清陪着一起见。
  萤娘带着几个宫女上了茶点,便跟木头桩子似的处在一处,殿内安静的一声没有。
  阎良花放下茶盏,打破了沉静:“我找王大小姐,是有一事相求。”
  王映月仍旧如云雾一般轻柔,声音和缓:“实在不敢当皇后娘娘请求二字,请皇后娘娘明示。”
  阎良花将自己桌上的纸张拿起,萤娘接了过来,送到了王映月的桌案上。
  王映月展开一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居今日之楚国,而与人言妇学,闻者必曰,天下之事其更急于是者,不知凡几,百举未兴。而汲汲论此,此非知本之言也。然吾推及天下积弱之本,则必自妇人不学始。故妇学实天下存亡强弱之大原也。
  故治天下之大本二:曰正人心,广人才。而两者之本,必自蒙养始。蒙养之本,必自母教始。母教之本,必自妇学始。是故女学最盛者,其国最强,不战而屈人之兵,端是也。女学衰,母教失,无业众,智民少,国之所存者幸矣,以灭亡的诸国也。
  这些是阎良花抄写的前辈之言,修修改改后,只腾写了一部分,然而只是一部分就足以让人看得心惊。
  王映月将纸张倒扣,“皇后娘娘何意?”
  “我想创办女学,不忍心王大小姐满腹才学空置。”
  “皇后娘娘谬赞,愧不敢当。”
  两个人无声看着彼此,对持一番。
  阎良花笑了笑:“王子异知道因为支持,所以才会让你入宫的。”
  “这无关于兄长支不支持,只是这么做与王家不划算。我一个寡妇,仁德太子的太子妃,实在不忍心他因为我在地底下还受人议论。所以想请皇后娘娘体谅,勿要为难于我。”王映月的声音很轻柔,但字字句句却很强硬。
  阎良花反应很快,“那大小姐可记得望月二字?我起先听令仪说,是太后娘娘赐字,取自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我当时便不理解,太后娘娘为何喜欢一首思乡的诗,毕竟她从未离开她的家,后来和太后娘娘一聊天,方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喜欢的一首诗。太子思念家人又为何远在边陲迟迟不归呢?大抵男人心中都有抱负,可惜走的仓促,未能如愿以偿。他想守护改变的这个国家,太子妃难道不想帮吗?”
  王映月被触动了心事,心底一片疼痛柔软。她迟迟未曾说话,甚至伸手捂住了胸口,那块儿窄窄的地方正千疮百孔,烈火焚烧。
  阎良花不爱提人伤心事,但也是没法子了,就在心里想,就当是你刺杀我的赔偿吧。
  云清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子的肩膀,王映月给了她一个勉强的笑。
  王映月垂眸,眼底颇为复杂:“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为何一定要折腾?”
  阎良花要不是有个大肚子,就直接从凳子上蹿起来:“你看看你哥哥,看看陈酬,看看陛下,哪个年轻人心情那么薄,不闯自个儿的一番天地,就老老实实的窝在一亩三分地。这是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不折腾?!”
  王映月想,这是我们的世界吗?
  早朝上,皇帝宣布工部建造女学。
  底下的朝臣炸了锅,纷纷说着女子无才就是德,祖宗先辈那里从来没有女子办书院的先例。
  大户人家当然也会叫到女子识字读书,但目的是看账本,和夫婿有话题聊,现在弄出个女子书院,耗费银钱不说,女子读书有什么用?能入朝当官?能考试科举?那不是闹笑话吗?
  吵吵闹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白不厌让他们一个一个的陈述,多数人都秉持着反对的意见,论点无非就那些,女子天生比男子卑贱,安稳生活在后宅即可。
  陈平之袖子一抖,脱离而出,禀报自己的意见:“依臣所见,楚国没有女子教育事业至少存在着五个不利:不利于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妇女无知识、无职业,只能依靠男人供养,事必造成男女不平等,久之,男贵女贱、男尊女卑、重男轻女、夫唱妇随的传统偏见形成流传开来;不利于广大儿童的教育,儿童教育的关键在于母亲,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腐朽观念,它是祸天下之道;不利于国家、民族的发展,造成国家的积弱。不利于经济发展,妇女无教育,靠他人供养,这就减少了就业的机会,失业者多,社会负担重;不利于妇女身心健康,妇女无知识,不懂得体育、卫生、心理常识,于身体心理发展都不好,如何教育下一代要有强健的体魄,怎么提高国民的素质?”
  礼部侍郎道:“荒谬,子嗣后代自有家教老师教导,家庭自有男人来养,哪需女子出头?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
  此言一出,引得诸人附和。
  “卓文君听司马相如的琴声,便与之私奔;蔡文姬虽才学丰富,却感情复杂缱绻,结果三易其夫;杜丽娘、崔莺莺因知文断字,看了一些文学杂书,愈发多愁善感,移了性情,春情萌动,做出不守礼法的事情。陈大人难道希望你的妻子女儿也这般吗?”反对者愤怒地说。
  陈平之淡定反击:“秦楼楚馆里还有许多女子,是大人您的妻女吗?”
  白不厌眼看着火势烧得更旺,重重的砸了下桌面,“就事论事不许人身攻击。”
  王子异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臣认为。女性教育的意义,在于让女性成为淑女,使母亲变得贤慧;在于兴旺家道,在于让母亲善于教养自己的孩子。了解了这一重要性之后,女性教育才会得到发展兴旺,女教兴盛则有善淑的女人,有善淑的女人就会有贤慧的母亲。母亲贤慧了就会有贤能的子孙,有贤能的子孙家道才会兴盛。家道兴盛国家才会昌隆。从古到今,所有昌隆的国家或者兴盛的家族,没有一个不是按照这个规律去做的。”
  他另辟蹊径,以大家族的观念切入,虽然不是阎良花想听的,但的确是更有说服力的一种说法。
  “古人说:民众少有善良的人,其根源在于父母亲的教育。一个人之所以成器,也是他的双亲教育的结果。所以,一个女性之所以善淑,不是天生的而是传承了她的母亲的品性。所谓: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世代传承,生生不息。由此,我们就知道了女教的重要性有多重要了。
  但凡上至皇亲国戚、大富人家,下到能够吃穿不愁的小康人家,他们的家道之所以会败落,富贵传到第三代就中止了,是因为子孙不孝造成的,不是因为风水的缘故。子孙之所以不孝的原因是因为失败的家庭教育没有给到子孙好的榜样,不是子孙们的罪过。孩子从出生就被包裹着抱在母亲的怀里,长于妇人之人之手,从小受母亲的言行的熏陶很深很深,这就象是纯白的丝布被颜料染上了色后就不再纯白了,又好比被盐浸泡过的蔬菜就有了碱味一样。因为母亲贤慧孩子就贤能,母亲恶毒孩子就卑贱,每个人就是这样被母亲确定了一生的命运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家庭教育之重要,当数母亲的教养最为重要。”王橙有条不紊地叙述着,井井有条。
  白不厌附和:“治理国家,平定天下,是从治理家庭开始的。所以,治国平天下的重责大任,在于兴盛家道,进而昌隆国家。”
  大理寺少卿卫久站出来道:“根据臣的统计,近来官员夫人常常犯案,买卖非法人口,在外放印子钱,甚至偷偷收受贿赂,向夫君吹枕边风,对朝廷不利比比皆是。这些夫人是妻子,给丈夫造就了不好的影响,她们还是母亲,其身不正娇纵儿女,不知道要以遵从做为一个母亲应有的礼仪、姿态和形象来教导自己的儿女,也不知道教导自己的儿女遵行做人的道理。长期溺爱就变成了祸害,耽误了儿女成为有用之材。因此官员受家庭拖累早就无法挽回后果,关押在大理寺受审的,现如今便有十二名,何况其他各地官员。妻子没有学过德行,会坑害全家的。”
  阎良花在心里感叹,师兄就是师兄,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站出来帮自己人。
  这个世界挺坏的,男尊女卑、阶级横行,出身卑贱的人仿佛命如草芥,就像是一条会吃人的恶龙。
  阎良花要做的就是驯服它,降服它,让它为自己所用。
  你想吃我,不对,你才是我的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