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萧敬之的目光直视谢宸安。
  谢宸安叹了口气,“不是怪你,也不是责问你,只是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妻主可听闻过罄竹难书,若只是一两件事便也不需要如此欺瞒了,正是因为罪行太多,所以才会如此。”
  “别这样说……”
  萧敬之突然自嘲一笑,“妻主觉得我该怎么告诉你呢?说我发现兵工厂有被发现的危险,所以决定将那两个人杀死,或者告诉妻主说我想污蔑谢飞平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告诉妻主说我发现那些马匪不听调遣,为以防万一让人直接将她们杀死了事?”
  谢宸安的双手逐渐垂了下来,纵使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二年了,她却仍旧是保留着前一世的世界观,对涉及到人命之事总是下意识的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萧敬之将谢宸安的神情看在眼中,越发感觉到他们两个原本便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萧敬之终于将此前准备好的和离书拿出来递给了谢宸安。
  看到和离书三个字之后谢宸安的手便不由开始抖了起来,萧敬之的字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在他上面详细的例举出了自己的条条罪行。
  其一,成婚五年未能为妻主传宗接待,此犯七出之大不孝之罪。
  其二,狭隘善妒,致使妻主五年来后宅空虚。
  其三,心思诡狡,多次对妻主有所隐瞒。
  其四,行事乖张,手段狠辣,实非良配。
  更是在最后写下‘臣自知罪责深重,不堪担任正君之位,请求和离。’
  萧敬之留恋的看着谢宸安,他当初隐瞒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终究是误导了她,他不该对她有所隐瞒,他的私心害了她,让她一腔痴情错付。
  他终究是自私,贪恋她的好,想要感受情爱滋味,却何尝真心的为她着想,他当初虽然为她分析了尤筠的利弊,却未曾真的将她推到尤筠面前。若是尤筠,她必然不会有今日的痛苦。
  谢宸安喜欢孩子,他却不能有孕……
  他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当时的感受,父亲当年对于老太君的逼娶小侍虽然痛苦,却终究还是原谅了他娘,甚至愿意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那是因为他也不想让她没有后人继承香火。
  他们和离之后他让出正君之位,日后她定然能够娶一个比他更好的夫郎,会有圆满幸福的家庭,会夫侍和谐,子女满堂。而他有了这一遭也就够了,他这一生,不打算再有旁人,日后若是能够,他愿意继续为她打点,护她周全。
  “不……”谢宸安的手抖的更厉害了,“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你没有错……”
  萧敬之轻嘲,“跟妻主无关,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从年少时起便是这样的人。”
  “还记得当年初见之时妻主见我独自一人,担心我出事,好意护送我去凤阳宫,但那日其实我是故意任凭谢宸远将我手下调走的,我利用谢宸远和谢宸锦想要拉拢我母亲的想法,故意用自己的婚事引起她们之间的争端。
  我不想让母亲陷入夺储的浑水之中,不惜以自身为饵,不惜将衍州的事情捅出来,混淆视听,从而让沈家被整治。
  文熙贵仪进宫也是经由我安排的,入宫是他自己的意思,但若是没有我的帮扶,他未必真的会走到如今的这一步。
  文熙这个名字是假的,他原名贺双华乃是名将贺庆平之后,其母随着我娘在沙场征战多年,谁曾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她没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之下。
  我们年少相识,我却没有阻止他沿着仇恨之路越走越远,甚至为了利用他而将他亲手送入火坑。
  妻主可还记得当年你去为范永熙探病,回来的路上遭遇戎国人刺杀,那也是我的手笔。
  当日戎国老国主病重,却迟迟不肯立下太女,只扬言谁能洗雪当年兵败大饶之耻,便将这皇位交给谁。当日这些戎国人乔装到了大饶之后却不得其法,恰好我母亲彼时在京中越发的不受重视,我便刻意引妻主出宫,如此好给她们以刺杀的机会,也给我娘立功的机会。
  至于当年被戎国人掳走也是我故意如此的,戎国人刺杀没能成功,女皇也是全身而退,若非我被戎国人掳走身败名裂,我娘又哪里来的理由重回战场呢?”
  萧敬之轻抚谢宸安的脸颊,“当年你那般的心疼我毁了名誉,到头来却全都是假的。你我从初识开始,你所看到的就全都是假的,即使这样妻主也还想让我留下么?”
  谢宸安低头看着那两块玉佩,“可玉佩不是假的,你对我的心意不是假的,你随我来到宛临,替我费尽心力也不是假的。”
  “你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都说了自己的动机,怎么到后面却不说了呢,你就不想为自己辩驳半分么?你是怕我会心软,所以后面的这些都不再解释了,因为这些都是为了我,对不对?”
  “你用白如家人威胁她,目的在替我收复她,让她帮扶我。
  你在都尉司之中安插人手,大小事宜都要费心也不过是担心我。
  当初将那些马匪弄去兵工厂本身就是因为我心软,若是我当初将这些无恶不作之人斩杀殆尽便也就不会有后面的种种,她们在兵工厂之中作乱,所以你下令斩杀了几十人以示威慑,这明明是我该做的,但你担心我下不去手,甚至到最后都没将这件事情告诉我。
  至于那两个京中来使的死,你也是为了我,若不是她们身死,或许兵工厂已经被人发现了也说不定。
  而谢飞平那件事你本来也没必要插手的,我不信你真的会因为看好谢宸风而对我出手,你是有着自己的理由的是不是?你当日说我或许会因此而收到些好处,所以你是为着这个才这么做的对不对。
  你之前说谢宸风太能沉得住气,一直龟缩不动,所以你让白如去她那,是想给她添一把火,对不对?
  这些你为什么不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怎么不说?”
  萧敬之有了一瞬间的哑然。
  谢宸安将手上的和离书撕得粉碎。
  “现在想来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说你这么多年走来并非是双手干净,你也曾几次提及你并非是看上去的这般,其实你也是想要跟我说的对不对?是我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这才耽搁了这么多年。是我不好,以后这些事情让我来好不好,你让我如何忍心看你为我双手沾满血腥。”
  “妻主。”萧敬之的喉头略有些哽咽。
  “都是我的错,我们不和离,我们以后都好好的,以后再有什么事你也不要再瞒我了,夫妻五年多,你这样难道不累么?”
  怎么会不累呢,只是这包袱背的越久便越不敢放下来。
  谢宸安抱住萧敬之的腰身,哽咽道:“求你,别离开我。”
  第125章
  谢宸安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怕了,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萧敬之之间除了这一份感情之外,竟然再也没有旁的牵扯了,萧敬之本身独立而强大,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随时离开她, 他们两人之间的牵绊竟然是如此之浅淡,浅淡到她突然意识到萧敬之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开,她竟然没有丝毫能够将他留下的办法。
  谢宸安的手越抓越紧,就像是想要将萧敬之勒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
  萧敬之缓缓抬手抱住了谢宸安, 在刚刚落笔写下和离书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却独独没想到谢宸安会是这般的反应,她将这一切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求他不要离开。
  “求你。”谢宸安再次重复道,她不能想象没有萧敬之陪伴的日子,萧敬之在某些情况下就像是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为真实有力的证据, 萧敬之的陪伴已经成为了习惯, 她也已经爱这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完全不能承受失去他,想到萧敬之有一天可能不再属于她, 想到两个人之间可能形如陌路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紧紧的拽着萧敬之的衣服,整个人突然充满了无力感。
  萧敬之这才意识到这份和离书是真的吓到她了,以致让她难受至此, “我不会离开妻主的……别怕, 我在,我不会离开……”
  萧敬之柔声哄劝着。
  谢宸安将萧敬之压到了床上, 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却仍旧是有些止不住。
  “我想要个孩子, 我们的孩子。”这还是谢宸安第一次在萧敬之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她此前的时候顾念着萧敬之的身体,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少提及,担心他会多心,但是在这一刻她却无比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能证明他们两个人曾经这般用情至深的,一个真实可见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么深,他们之间的羁绊不该是如此的浅薄。
  谢宸安开始伸手去扒萧敬之的衣服。
  萧敬之没有阻拦,只是将手按在谢宸安的后颈上,无声的抚慰着。
  牙齿嵌入皮肤的时候带来的痛感敏锐而真实,萧敬之在这一刻却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这种真实感让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拿下了这层面具之后,迎来了远比此前想象中要好得多的结果,谢宸安理解包容了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和之前一样。
  谢宸安终于是抑制住了内心的情绪,收了嘴,没有真的将萧敬之咬出血,但是心中的那股患得患失又无比躁郁的情绪却仍旧是没有褪去,她一直觉得自己性子温和,却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有这般迫切的想要伤害一个人的时候。
  在这一瞬间恐慌转化成的暴虐竟然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想在萧敬之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永远无法愈合的深深嵌入到皮肉骨骼中的痕迹,她想将萧敬之的势力一网打尽,让他再也没有离开她的能力,她想要将他圈禁起来,想要让他除了她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
  原来她的内心里也住着一个野兽。
  她将自己的手臂递到萧敬之的面前,她不能这样放任自己,不能也不该去伤害他,“你咬回来,给我留个印记,咬的深些,我想要个永远都不会淡去的痕迹。”
  萧敬之笑了,“我不怕疼的,妻主若是想要继续就好了。”
  他是真的不怕疼,这点疼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能理解谢宸安,他也曾这般的患得患失过,这一刻他只想纵容她,纵容她做任何的事情。
  “你发誓,你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离开我。”谢宸安将头埋在萧敬之的胸前说道,“哪怕是骗我的也好。”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否则我……”
  谢宸安吻上萧敬之,将他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心中的野兽终于彻底消散。
  她伸手抚上萧敬之肩膀上的咬痕,虽然没有出血却仍旧是有些发肿了,想来要过个几天才能下去,她刚才真的是下嘴有些狠了,这个时候心里开始升起心疼的感觉。
  “我也不怕疼的。”谢宸安道,“我不该这样,你咬回来,就当是给我长个记性,让我以后不再这样。”
  “这样是哪样?”萧敬之笑着问,又说道:“我若是喜欢这样呢?”
  谢宸安泛着红的一双眼睛看着萧敬之,两人静默对视,“你要是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你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萧敬之身体放松的抱着谢宸安,笑道:“那妻主说说你刚在想什么。”
  谢宸安不想在萧敬之的前面隐瞒,真的就这样把自己刚刚不那么善良的想法说了出来。
  萧敬之闻言却笑了,“妻主总算是有了些身为上位者的觉悟,也不枉费我这么久以来的教导,对于想要抓在手上的人或事物,用些手段、威逼利诱,都是正常的,只是若用这些来对付我却还是不够。”
  谢宸安沉默,这对于萧敬之来说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他若是真的狠心想要断绝,身上的痕迹可以挖去,势力可以重建,而以他的能力,除非他死,否则大概这世界上没有一处能够真的将他关一辈子。
  “打蛇要打七寸,我的软肋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娘,一个是你。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用我娘来威胁我或许可以奏效。”
  “你……”谢宸安有些哭笑不得,萧敬之居然在教她怎么逼他就范,哪有人教别人怎么对付自己的,不过他刚的那句话……
  “我也是你的软肋。”
  萧敬之笑了,“不然妻主以为呢?”
  谢宸安鼻子抽了抽,“那下次你再敢有离开我的想法,我就绝食。”
  幼稚而没有杀伤力的威胁,比之前的那些还要柔软的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终究还是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
  萧敬之觉得有些好笑,却也觉得迷恋,这世上的确是少有能够真正威胁到他的事物,但想要将他圈禁起来从某方面而言却又容易的很,谢宸安大概一辈子也没有对他用那些手段的时候,因为他早已经甘愿画地为牢,为她束缚着自己。
  “不过刚妻主说的那些里面,孩子一事或许是成功的可能性最大,若是你我之间真的有孩子,那孩子的确也是我的软肋。”
  “你别这样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萧敬之第一次在谢宸安的面前将自己关于这方面的想法说出来,“其实我比妻主更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也希望我们之间的羁绊能够更深一些,也希望妻主不必再因为这一点为我和静宜侍君再三虚与委蛇,也不想让妻主担负起无后和不孝的名声,这几年来我也多次让人来给我看过身体,盼着哪一日能够有孕,此前看着德音和百泉有孕的时候我都觉得羡慕,只想着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够这般就好了。”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件事的。”
  萧敬之笑道:“无论是否提及,这件事情终究是一直存在的。”
  “静宜侍君那边我来处理就行,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的确是想要一个我们两人的孩子,但是此前说没有孩子也好也不是诓骗你的,真的,你还记得我之前我说的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情,那个世界里就有被叫做‘丁克’的一群人……”
  剧烈的情绪之后两个人的情绪终于都平缓下来,两人互相拥抱着彼此,话语声不时的响起,直到月上枝梢,直到许久后两个人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因着前一天没能控制住情绪,谢宸安的眼睛有些微微的发肿。
  谢宸安有些无奈,这个世界里的女子哪有一个像她这么爱哭的,尤其还是在夫郎面前哭,这都好几次了,她当真是在萧敬之的面前一点儿大女子气概都没有了。
  谢宸安闭着眼睛叹气。
  萧敬之却弯身在谢宸安的唇上亲了亲,“是我不好,让妻主难过了。”
  谢宸安没睁开眼睛,在那儿哼哼唧唧道:“你还知道啊……那你准备怎么补偿我?”
  “妻主想我怎么补偿?”萧敬之的声音含笑,带着说不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