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邈尘真人一觉睡醒, 身边只剩下盘啃了一半的果子, “不省心”二人组早已不辞而别。
  “小没良心的!重伤初愈又去哪儿了?!”邈尘真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丹炉旁边, 噘嘴吹自己胡子玩。
  刚吹了没几下,门忽然被撞开了,小道童慌里慌张地冲进来喊道:“太上长老!不得了了!虬阳门打上门来了!”
  “谁?!”邈尘真人拄着丹炉挠头:“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庞先是虬阳门掌门的亲传弟子, 极受器重。哪曾想一转眼的功夫, 丢了条胳膊,筋脉全毁,至今未醒。
  虬阳门掌门不知地底发生了什么,便以讹传讹地认为是楚弈被断界妖物侵蚀了神识, 重伤了庞先。而这“罪魁祸首”被医圣带走了, 连句道歉都没有, 自然令他意难平。
  邈尘真人觉得这群人甚是聒噪,懒得露面,便全权交由掌门真人处理, 同时又心生猜测:“难不成楚弈那小子躲清静去了?”
  这时一只绚丽的鹦鹉飞了过来, 落在丹炉柄上, 张口吐起人声:“不妥,不妥, 不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倔。”邈尘真人点了点光滑的鸟喙:“那娃子日后怕是要不好过,你若真心怀愧疚,不如去提点他一番。”
  鹦鹉偏了偏首, 仿佛似懂非懂。
  楚弈其实没走远, 就在青雁山的山脚下站着, 满脑袋的淤青和伤疤骇心动目,捧着个小布包裹发呆。
  布包裹里装着苍秾的碎片,除却剑柄还算完整,剑身已然四分五裂辨不出模样,只能勉强拢起来成了小小一撮。
  尘觞挖了个二尺见方的小坑,抬头看向楚弈:“埋吗?”
  “再深点。”楚弈垂眸,表情中看不出悲喜。
  尘觞又低头挖了起来,时不时用余光打量楚弈,并尽量放轻了动作。
  苍秾“死了”,按理说他该高兴才是。然而此时的他只觉得满心的别扭。想同楚弈说说话,却又纠结于如何开口。
  又沉默了许久,奈不住压抑的尘觞终于说了句:“楚弈,我不想当剑了。”
  “嗯。”楚弈似是还在愣神,木木讷讷地回道:“别怕,你不会跟苍秾一样碎掉的...毕竟你是仙人。”
  “不是,我不是在怕这个。”尘觞起身,抬起手时犹豫了一瞬,试探性地去碰楚弈的衣服。见他没有挣开,便大着胆子抱了上去:“我不要当剑了。当剑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保护楚弈,不能跟楚弈说话,也不能让楚弈开心。”
  一人一剑共度百年,于楚弈来说,已然是物转星移,沧海桑田,然而于尘觞,不过沉梦一场,弹指一瞬。他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却什么都不知晓,任楚弈在险恶的世间独行。
  想来,他还不如苍秾,最起码苍秾不曾伤害过楚弈。
  楚弈被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尘觞抱得上不来气,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怪你,是我不让你来的,我太过自信了。”
  “楚弈,你过去也这样抱过我。”尘觞侧首仔细嗅着,试图跟记忆最深处的气味联系在一起。
  楚弈怔了一下,眉头慢慢皱起:“你说什么?”
  “那时我还是柄剑,你这样抱过我,还跟我说过话。楚弈,我好开心。”
  尘觞说着,嘴角竟勾起一道淡淡的笑容,可惜楚弈看不见,而他脑海里所出现的画面,则是幼年的自己蜷缩在冥室椟棺之中,搂着冷冰冰的“焚尘醉”,牙间嚼着血泪低声道:
  “我恨你。”
  “你记起来了?”楚弈的手握成了拳头,顿了顿后,攸地又放下了。
  “我只记起一丁点,可能以后就全记起来了。”尘觞松开了他,眼中毫无戒备,甚至带有一丝欢喜。
  楚弈凝视着尘觞的面庞,只摇了摇头:“尘觞,不要去回忆那些事情。”
  “为什么?”尘觞心生不祥之感,好像他又惹楚弈生气了。
  “不为什么。”楚弈抬手去戳尘觞的面颊,凉滋滋的但也带了点温度:“你这样就好,当下这般就好。回忆那些事情没用的。”
  “可是,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和我。”尘觞急急辩解,第一次用了“你”,而不是喊楚弈。
  楚弈不为所动:“那些日子很糟糕,我想忘都忘不掉,你却非要再记起来。我把话放在这儿,若你有朝一日记起了往事,那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尘觞顿感五雷轰顶,忙把手背到身后,左手攥右手地说道:“不记,不记!”
  这是他表示顺从的管用动作,就像是猫儿露出肚皮“任君宰割”。楚弈见过好几回,自然已了熟于心,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楚弈笑了,这是个危机解除的信号,于是尘觞放下心来继续刨坑,没多时忽然抬头眺目:“楚弈,有人来了。”
  时海真人乘白鹤衔云而来,白袍翩翩清修如竹,鲜艳的鹦鹉在他肩膀上跳着小碎。落地后拱手缓声道:
  “楚小友,又见面了。”
  楚弈抬头看向他,发觉此人甚是眼熟,再一对上那双盲了的眸子,以及横穿眼皮与鼻梁的伤疤,脑袋登时轰隆一炸,心生一句:
  “卧槽,我要完。”
  之前时海真人在兽林现身时,楚弈处于意识模糊状态,并未辨别出这位“大人物”姓甚名谁。然而当下风轻日暖,斗大的太阳照得他里倒歪斜,这有关时海真人的信息跟走马灯似的,打他心里过了一遍:
  “天下第一剑”,“剑圣”,曾把全盛时期的我打到肠子肚子漫天飞,被我重伤双眼后弃剑闭关,今日前来报仇了!
  时海真人压根就看不见这浑身冒汗,跟湿抹布似的淌了一地水的家伙是他的老冤家——“无愠真人”,又道:“事关阁下的安危,请借一步说话。”
  尘觞看向时海真人:“你在跟谁说话?我?还是楚弈?”
  时海真人僵住,面对着金光闪闪的大光球问道:“阁下不就是楚弈吗?”
  尘觞指了指已经呆若木鸡的楚弈:“他是。”
  于是时海真人转体一圈,冲着空无一人的方向:“阁下,失礼了。”
  尘觞看着背对着楚弈的时海真人:“他在你背后。”
  鹦鹉跟着拍翅膀起哄:“背后!背后!”
  时海真人默默地回过头,依旧神色自若,只是耳根有些发红:“抱歉,在下眼上有疾,无法视物。”
  楚弈登时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暗道:“本真人又完不了了!”
  时海真人说话的同时,已开始打量这位从诸怀口中幸存的少年,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其筋络中的灵力以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速度流淌着,丹海中一团紫黑带红的雾气缓缓浮动,把真元包裹在其中。
  时海真人蹙眉:“阁下...可认识无愠真人?你的灵质……”
  楚弈两眼一黑:又要完!想必是障眼法失效了!
  见楚弈默不作声,时海真人心中已翻起潮汐。此子的灵质怎与无愠真人如此相似?怪不得医圣说他“甚是特别”,竟也是个不在六界种族之内的人。
  巧合?还是二者有什么联系?时海真人又凝神探查,结果“紫球”忽然退后一步,贴向“金球”窃窃私语,然后双球一起飞了出去。
  时海真人没追,朗声喊了句:“虬阳门堵着青雁山的山门,让医圣交出你,还弟子一个公道。阁下就这么逃了,不太仁义吧?”
  双色球又飞了回来,楚弈掐着嗓子以纯良无害的嗓音道:“虬阳门?为何来找青雁山的麻烦?”
  “虬阳门误以为是你伤了他的弟子。”时海真人悄悄感知了一下楚弈的骨龄,见其不足百岁,不由长吁一口气,看来无愠真人没有“诈尸”。
  实际上,他忽略了两个问题。首先,楚弈复活后骨头是重生的,自然骨龄很轻;其次,他那位医圣挚友,可没少在其筋骨上做手脚,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楚弈从怀中摸出当年那封武馆大师父的推举信,递给了时海真人:“这是我的推举信,本想留着论武中交友用,可惜没派上用场。书信之人,自称虬阳门出身,赠我宝剑,以礼相待。我与虬阳门缘分匪浅,无仇无怨,绝不会伤其弟子。”
  时海真人接过推举信:“此物倒是能派上些用场,只是你势单力薄,仅凭一面之词怕不能服众。”
  “无妨。”楚弈看向云雾缭绕的青雁山,眼神扑朔:“前辈把信带到就好,另外还请您替我谢谢医圣,希望他能出手医治庞先...那位重伤的虬阳门弟子。”
  “哦?不亲自去说吗?”时海真人故作意外,旁敲侧击道:“医圣对你很是看重,不如借此机会拜入青雁山,得了宗门庇护,许多事情会好办得多。”
  “不必,我得罪的人太多,拜入青雁山会给大家带来麻烦。更何况我不是医修,又毫无天分。”楚弈回绝道。心想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指定得后悔说出这些话。
  然而时海真人却对楚弈心生好感:“此子有情有义,懂轻重,知进退,是个可塑之才。”
  于是时海真人说出了更让他“后悔一生”的话:“若小友不嫌弃,不如拜我为师?我虽弃剑,但可指点你剑修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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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楚真人,与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剑圣唠嗑,是啥感觉?
  楚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里风好大,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