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安平严冷哼道:“平日不见你吭声,忤逆顶撞倒是来的快。”
  他又转向安平晞,语气严肃道:“身为女儿家,学再多文武之道也派不上用场的。平日少动些歪心思,好好修习德言容功才是正理。若有不解之处,可以向你大嫂请教。”
  底下秦氏诚惶诚恐,神情谦卑再三推辞,声称自己才疏学浅不敢为人师。
  安平晞神色如故,意外的顺从,耐心地看他们说完了,才起身恭敬道:“父亲说的是,女儿受教了!”
  又转向秦氏拜了拜,道:“往后可就有劳大嫂了。”
  说罢也不管他们作何反应,匆匆行礼告退。
  望着安平晞离开的背影,安平严不觉皱眉,转向安平夫人不满道:“这便是你教的好女儿。”
  安平夫人脸色微沉,道:“难道不是你的女儿?”
  安平严噎了一下,忙赔笑道:“是、是、是,不说这个了,吃饭。”
  安平晞一回来便直奔楼上,命桑染侍候沐浴更衣。
  桑染不敢违拗,忙让小婢去准备热水香胰棉帕等物。
  她的衣饰专门收在一间小室中,衣物按季节分别放在四个高大的金丝楠木衣橱里。
  首饰则按用途及材质分装在精雕细琢的木匣中,整整齐齐的码在靠墙的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架子上。
  窗前放置着一面高阔的大铜镜,这面镜子还是几年前二哥送她的生辰礼物,听说可没少费工夫。
  她默默站在那里,看到镜中映出一个苗条纤细的少女身形。
  安平晞往前走了两步,抬手轻抚着细腻柔滑的面颊,镜中人肤如凝脂玉白无暇,眸清似水眉如远山,面庞还透着几分纯澈稚气,可眼中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寒。
  与眉眼弯弯平易近人的薛琬琰比起来,她的确算不得可爱。
  她抬手轻轻覆住了双眸,心想着这样看的话应该会温婉可亲一些吧?
  虽不敢下定论,但她隐约看出来父亲心中有鬼。
  他以前可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她,而她也不会听之任之逆来顺受。
  便在这时,桑染匆匆进来道:“小姐,二公子在楼下,您先去见见再沐浴更衣吧!”
  她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才举步走了出去。
  楼梯口有一排朱红色如意菱花窗,壁桌上的青釉弦纹瓶中插着一簇硕大繁盛的芍药花,烛光下与朱红窗棂相得映彰,甚为瑰丽。
  安平晞走下来时瞧了一眼,吩咐道:“把花撤了吧!”
  桑染微怔,下意识道:“为何?”
  “芍药别名又叫余容、将离、离草,听着不吉利。”她也不多做解释,在桑染诧异的目光中转了出去。
  安平曜坐在楼外檐廊下,靠着柱子闭目养神,头顶灯影憧憧,落在他俊毅的面上,显得阴晴不定。
  安平晞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轻唤了声二哥。
  他没有说话,拿起旁边的食盒递了过去。
  安平晞随手接过,竟觉得沉甸甸的,忙转头交给了身后的桑染。
  桑染忙命人移来一张小几,将食盒中的菜品一一摆了出来,一道虾羹、一盅九丝汤、一碟绣球燕窝并一盘素烧鱼。
  她心底阴霾一扫而空,不觉眉眼含笑,甜甜道:“哥哥这是怕我饿着了?”
  安平曜双手捧着脑袋,闷声道:“难得你出去玩还记着我,就当投桃报李。”
  她平常都唤他二哥,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便唤哥哥。
  但安平曜心事重重,自然没有觉察到。
  “我给你带的糕点好吃吗?”安平晞甜甜道。
  安平曜不由眉头舒展,望向她道:“好吃。”
  安平晞笑的更甜了,在他结实的肩膀上锤了一把,打趣道:“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居然喜欢吃甜品。”
  安平曜窘迫道:“你可不许在外人面前说。”
  “外人?你指的是?”安平晞凑过去,眨巴着眼睛道。
  安平曜将她脑袋推了回去,道:“快吃饭。”
  安平晞虽没胃口,但还是趁热吃了些菜,又喝了几口汤羹,这才让桑染撤下去。
  “二哥,你如今在东宫当值,云昰可有为难?”安平晞漱口回来,看到他满面倦容,不由关切道。
  “有些事我只是不想做罢了。”安平曜打起精神道:“如今既然做了,就必定会做好。我一个男人家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若不喜欢太子了不嫁就是,反正二哥总会站在你这边。”
  安平晞直到他所言非虚,前世他回到府中将一切打理得头头是道,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就连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大嫂也无可奈何,只得撂开手退回内院养病。
  可那时他们日渐疏远形同陌路,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残忍。
  她缓缓靠在了安平曜肩上,由衷道:“谢谢哥哥!”
  安平曜没有说话,只像幼时那般侧过脑袋,亲昵地贴了贴她的额头。
  “哥哥!”
  “嗯?”
  “以后无论发生何事,永远不许跟我疏远。”
  他竟也不多问,只说了一个字,“好!”
  **
  薛琬琰生辰过后没两天,宫里就传出天同帝病危的消息。
  安平晞心中忐忑,忙派人去给薛琬琰送信,想与她见面。
  薛琬琰很快回信,约她在上次的地方相见。
  父亲怕朝局有变,一早便进宫了,大哥也赶去碧灵江大营稳定军心,府中便再没人拘着她。
  安平晞匆匆赶到太平楼,报了薛家的名号后,立刻便有侍者热情地将她引至楼上,并说主人已经等候多时。
  薛琬琰这么早就到了,竟有点出乎意料。
  安平晞心急如焚,匆匆掀开垂帘奔了进去,正欲问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却发现薛琬琰并不在。
  原本的红泥火炉已换成了形制古雅的陶炉铁壶。
  有个黑衣男子盘膝坐与窗下,正自优哉游哉地烹茶,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抱歉,打扰了……”安平晞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问道:“琬琰不在吗?”
  男子脸色微变,放下手中小扇,长身而起走了过来,目光森冷地打量着不速之客,神色不耐道:“你是?”
  “我是琬琰的朋友,叫安平晞。”她忙从袖中抽出薛琬琰的回信递了过去,“我们约好在此会面。”
  趁那人看信的功夫,她忙偷眼瞧了一下,见他五官舒展大气,姿态从容优雅,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冷厉。
  他身着窄袖交领皂罗衫,外罩如意宝花纹锦软袍,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中,通身都是沉稳庄重的黑色,于是那冷厉中又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她若早说约了人我便不过来了。”黑衣男子将信笺交还给她,沉声道:“安平小姐稍等片刻,在下先走一步。”
  “哎?”安平晞有些不好意思,正欲提出自己出去,那人却已转身出了雅间。
  第11章 茶香 黑衣男子去而复返,恰在她掀帘时……
  本就不熟,安平晞便也不好追出去,只得整了整衣裳坐下等。
  她虽自幼和薛琬琰相识,但去过薛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薛家是世家大族,在此扎根数百年,族中人口众多且规矩繁琐,每次找琬琰除了要去正屋拜见她的祖母,还有一堆姑婶姨娘要见。
  虽可收获许多薛家长辈相赠的珍奇玩意,但对于她们那种出身的孩子,从小什么没见过?自也不会太稀罕。
  方才那人从年龄看应该二十五六,可能是薛家哪位公子吧!薛家男丁较多,她因着二公主云檀之故,也就与大公子比较熟。
  炉火上传来‘咕嘟咕嘟’地声音,安平晞下意识起身走了过去,见那壶中之水已经沸腾,顶着壶盖不住地往上冒。
  她并不会侍弄这些,眼见着那开水往外溅落,她只得返身出去喊人,却不想刚掀开帘子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竟是那黑衣男子去而复返,恰在她掀帘时进来。
  两人俱都窘迫不已,安平晞忙让到一边,指着炉火道:“薛公子,你回来的正好……”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应,便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安平晞刚跑下几级楼梯,就看到薛琬琰手中拎了个油纸包兴冲冲跑了上来。
  “晞儿,你怎么出来了?”她气喘吁吁地扯住安平晞问道。
  安平晞粉颊微红,悄声问道:“你还带了别人?”
  薛琬琰一边拉着她上楼一边笑道:“那不是别人,是我小叔叔,也就是我常说的五叔。”
  安平晞哭笑不得道:“可你信里怎么没说?”
  “我回信的时候没想到他会来。”薛琬琰委屈道。
  说话间已到了门口,薛琬琰掀起帘子拉着安平晞走了进去,笑道:“小叔叔,这是晞儿,你们想必已经见过了。”
  竟是长辈?安平晞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道:“薛叔叔好。”
  黑衣男子忙起身还礼,语气也较方才客气了许多。
  薛琬琰将油纸包放到他面前,歪头笑道:“你要的油酥鸡,椒香味的,我可是排了两刻钟才买到。”
  黑衣男子有些尴尬,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低头烫着茶盏,最后给她们各斟了一盏茶,熄灭炉火起身告辞,只留下薛琬琰和安平晞大眼瞪小眼。
  **
  “比上次的还香。”安平晞捧着杯盏,低头嗅了嗅只觉心清目明。
  “这是郁离茶,烘焙时用竹叶将茶叶封好,置于中间隔板,每隔三日用文火焙一次,所以茶中带有竹叶的清幽之香。连这等私藏都拿出来了,怎么自己都没品茶就走了?”薛琬琰皱着脸困惑道。
  薛家名下产业极多,其中便包括茶叶,所以她懂得这些安平晞并不觉得奇怪。
  “想必是生气了,”安平晞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大度。”
  薛琬琰哭笑不得道:“你跟我走得近了,脸皮也变厚了。小叔叔才没那么小气,明明是你在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