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我好像听过这首童谣。”
  凯尔西在伦敦闲逛时, 一直都留意街头巷尾的不同声音。报童们传唱童谣,有的天真有趣,有的却颇为诡异, 像是《谁杀了知更鸟》显然与谋杀有关。
  这间木屋出现的玛丽童谣,乍一听不过是玛丽家花园的事。
  『玛丽,玛丽, 非常叛逆,你园中的花草长得怎样?
  银色的铃铛, 美丽的贝壳, 漂亮的女仆排排站。』
  然而, 如果描写花园,为什么不写花花草草, 反而写银色铃铛与美丽贝壳,还有她的女仆站成一排?
  “伦敦街头有人唱过。”
  当时凯尔西好奇背后隐喻, 还旁听了几次探讨童谣的社团演讲, “有人说童谣里的玛丽是指血腥玛丽,都铎王朝的那位女王。”
  都铎王朝的玛丽一世, 距今近三百年。
  虽然生于王室, 但父母婚姻失败。童年与青春期,父亲亨利八世都让她过着女仆般的生活。
  母亲凯瑟琳王后被驱逐出王宫后, 亨利八世宣称这个女儿只是私生女, 甚至不顾臣民反对,让她去做同父异母妹妹的侍女。
  几十年的恶劣生活环境,造就了玛丽偏执暴力的复仇性格。
  亨利八世死后,他唯一的儿子爱德华六世即位不满七年也因病去世。
  玛丽联合枢密院发动政变, 囚禁了爱德华任命的继承人简·格雷郡主, 她成为了英格兰史上第一任女王。
  这位女王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 对于判决父母离婚合法的新教深恶痛绝。
  上位后,恢复了残酷的异教审判与火刑,对新教实行了严苛的高压政策。将曾经宣判她父母离婚,她是私生女的大教主,与三百多名新教徒以火刑处死。
  随后,玛丽一世屠杀异己,一度让伦敦血流成河,被冠以血腥玛丽的称号。
  因此,童谣中玛丽的花园暗指刑场,是那些尸体使得花草长得茂盛。
  凯尔西却没有这些分析说出来,简单的苏格兰络腮胡不该懂那么多,她将破解童谣的皮球踢给金边眼镜。
  “西格森先生,您从事音乐工作,一定对童谣有所见解吧?”
  歇洛克仿佛看到一只又大又圆的铁球朝他砸来,好像说不出所以然,就会被拆穿音乐人西格森的身份。
  “您竟是音乐人?”
  华生没等歇洛克回答,他先表示了惊讶,“真是出乎意料,我还以为您也是医生。”
  华生的惊讶有理有据,他印象里的音乐人都挺浪漫随性,而非金边眼镜的严谨较真。这样真能创作音乐吗?演奏出来的乐曲,会不会也带着数理方程的味道?
  “早年,我确实旁听一些医学院的课程,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音乐之路。”
  歇洛克对看出华生的腹诽视而不见。他就要做与众不同的音乐人,这一设定绝没问题,顺带问到,“听华生先生的意思,您是医生?”
  “我还没毕业,还在圣巴塞罗缪医院还在实习。”
  华生却没打算一直留在医院,“不过,将来你们可能无法在圣巴塞罗缪医院找到我。比起留在伦敦,我觉得做一名军医会更好。”
  凯尔西好奇,“军医要上前线。华生先生敢去战场,您的枪法一定不错吧?”
  说起来,「爱玫瑰的神枪手」也要前往阿尔卑斯山庄园。
  华生连连摇头,“不敢当,不敢当。还需要更多磨炼,也许从战场回来,就真的能叫一声神枪手了。”
  “愿上帝保佑您,我也先祝您心想事成。”
  凯尔西暗道十有八/九找到「爱玫瑰的神枪手」了,那么「巧克力蛋糕」又在哪?应该没那样的巧合,一辆马车坐了三位同往黑暗聚会的乘客吧?
  凯尔西侧目,正好对上金边眼镜也朝她看来。
  两人若无其实地移开眼神,似乎根本不是有意打量对方。
  “有关这首童谣,我只能说听过一二。”
  歇洛克确定了神枪手是谁,暂缓暂缓猜测另一位同路人的身份,将话题拉了回来。他简述了玛丽一世的生平,将童谣与其血腥手段对应起来。
  “花园暗喻刑室,银铃与贝壳指代某些刑具。至于排排站的女仆,就是一排排处以火刑的尸体。”
  歇洛克又严谨补充,“不过,这只是最主流的猜测。毕竟史上的血腥玛丽不仅一位,不一定就指代玛丽一世。”
  哪一位玛丽都不是好消息。如果真的有人效仿血腥玛丽,依照地下室残品死亡面具与二次铺陈地板下的童谣,这间林中木屋就很可能发生过屠杀。
  “或许,我们不该向坏处想。”
  华生尽量保持乐观的态度。虽然解剖过尸体,也在医院实习时见惯生离死别,但从没踏入过凶案现场。
  华生觉得这次的运气也不会差。“如果直接从尸体面部倒模,以湿的石膏直接糊在脸上。风干后取下面具,贴近皮肤的内侧难免扯下一些面部汗毛。
  可是你们也看到了,这些面具残品没有毛发残留,很可能就是一般流程的仿制品,而不是死亡面具。”
  “至于木板的刻字也很好解释,大人施工时有孩子在场,调皮的孩子随意刻画而已。”
  华生越说越觉得有理,刚刚发凉的背脊也重回正常体温。“以怀疑的目光看,我们觉得木屋很诡异。但换一个角度,木屋只是一处艺术品加工地。猎户们在此处理猎物,顺带做些小买卖。”
  最终,华生总结:“做人不能太多疑,多疑,看什么都是黑暗。两位觉得呢?”
  这一句问话,华生真的没有暗指其他,甚至都没说金边眼镜太谨慎。
  凯尔西与歇洛克却感觉胸口狠狠中了一箭,多疑似乎是两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哈哈哈,您说得对!”
  凯尔西可以多疑,但络腮胡不能。“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这里很久没人光顾,想那么多也没用,眼下是我们要住得舒服。比起过去发生的,在天黑前找到水源打水最重要。”
  顺带在找水源的路上,观察一下周边有无可疑情况。
  歇洛克也想尽快观察四周,有没有人类尸骨的掩埋迹象。“分头走吧,谁找到就先回来。”
  华生又被留了下来看守一堆物资,顺带换一间屋子补上漏风的窗户,以供三人夜间居住。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找水的两人终于提着两大桶的水回来了。
  “抱歉有些迟了。”凯尔西把沿途查探解释为非故意绕路。“树林有些绕,溪流有点远,明天再打水会快不少。”
  与其说是默契,不如说是各自防备。
  一出木屋,凯尔西选择与金边眼镜就分两头走,全程都避过了对方查探,但并没能在树林发现可以迹象。
  “附近没有野兽出没,大多可能都冬眠了。”
  歇洛克也一样没有收获,别说人类尸体,就连一片布料也没发现。
  「难道这次真的多疑了?」
  「难道这次真的多疑了?」
  两人不免想起华生的话,可能真是疑者见疑。
  不论如何,暂住的两天都要提高警惕,谁也说不好是否遇上形迹可疑的人潜入木屋。
  然而,两夜过去,风平浪静。
  甚至后面的路程都比此前顺畅。
  车夫借车回来,天空居然放晴。没了雨雪干扰,还比原先预测地提前三天抵达雷奥镇。
  距离圣诞节还有六天。
  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雷奥镇熙熙攘攘,在外的镇民大多回家,赶着今年最后一趟集市,采购圣诞节日所需。
  这个时节反而少见外来客,仅有一家旅店还开门营业。
  「理查德之家」
  旅店的招牌有些老旧,但被擦拭得非常干净。
  年近六旬的理查德正在柜台后核账,看到客来,热情地迎了上来。
  “下午好,三位先生。临近圣诞还要赶路,真是辛苦了。请问要住多久?几间房?”
  “住三天,请给三间房。”
  华生回答,而他没有想到下马车后,三人都朝旅店走。
  原本猜测金边眼镜抵达雷奥镇后辗转回德国,络腮胡到雷奥镇附近去寻亲,两个竟没有一个猜对。
  现在,华生开始怀疑三人的目的地一致,等b伯爵的侍从接他们上山。
  “三位楼上请。”
  理查德取来钥匙串,“还请三位见谅,伙计回家过节了,店里我一个人守着,暂不提供餐食。”
  理查德又笑呵呵地给出建议,“不过,你们可以去两条街外的「小理查德」食铺,那是我小儿子海勒开的。
  如果要买些御寒的衣物,附近也有我二儿子开的「小理查德」成衣店。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和我说,我也能他们帮忙处理。”
  “好的。”
  华生记下了,但现在他们应该都不会去逛街。
  只见络腮胡与金边眼镜的表现出奇一致,一个打着哈欠,一个揉着眉心,都是‘我很累想休息’的模样。
  华生体贴地让两人快点休息,没有多问之后的安排。如果三天后一起上山,到时候再聊天也来得及。
  虽然他不太明白,三人一起赶路,这两位怎么就突然累了?明明没到目的地之前,大家还都很精神。
  凯尔西:是心累。不想承认幻想里的「巧克力蛋糕」是金边眼镜,他只有无趣的德式严谨。
  歇洛克:是心累。不想承认欣赏的「阿佩普」是络腮胡,他就会一脸憨直傻笑。
  两人默念:我最后的倔强,不等前来迎接的管事报出宾客名号,就还能抱有一丝幻想。
  *
  翌日,又是一个大晴天。
  时近正午,华生被楼下的窸窸窣窣声吵醒,而他并不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间房在老板理查德卧室的正上方。天蒙蒙亮,听到楼下传来的争执声,应该是理查德的两个儿子回来了。
  在睡意朦胧间,没听清父子三人具体吵了什么,隐约是‘伙计都回家了还开店,没人手要谁来帮忙’,‘什么累活都让我们做,有本事让大哥干’。
  此刻,没有了争执声,但移动家具的拖拉摩擦声颇为刺耳。
  华生只能起床,准备吃中饭顺带逛一逛雷奥镇。敲响隔壁两间房门,里面都没人应答。
  “好吧,两位应该贯彻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这是已经出门觅食了。”
  华生一个人下楼,扫视一圈,大堂里空空荡荡,没见到其他人影。他折返理查德房前,“店主,我出去了。”
  房内依旧有窸窸窣窣声,却不听理查德的回应。
  奇怪,理查德怎么会不搭理客人?
  华生疑惑着去敲门,手刚落到门上,就推开了未关紧的门。
  只见两个壮汉双手染血,脸上也各有污渍,正拿着拖把与抹布在处理地上的血迹。
  “你们在做什么?!”
  华生顿生警觉冲入房内朝,就看到理查德被放在了床上。他双目圆瞪,额头撞出一个血窟窿,已经没了呼吸。
  理查德死了。
  凶手们正在毁尸灭迹!
  华生的瞌睡虫彻底被拍飞,人生第一次,他直接撞到了案发现场。
  他挡住了大门,绝不让两人逃脱,放声叫喊,“快来人!店主理查德被杀了!”
  “你,你是谁?”
  矮一些的壮汉被一嗓子喊得扔掉了手里的抹布,“别胡说,谁杀人了!”
  高一些的壮汉又惊又怒地抡起拖把,“让开!谁让你多管闲事!”
  华生寸步不让地守在门口,绝不让两个重大嫌疑人离开。
  三人一番僵持,附近的镇民陆续赶来。
  不多时,镇长也匆匆到了。“海勒,狄克!你们在搞什么?老理查德怎么了?”
  海勒?
  华生乍一听还有些懵,这不是理查德小儿子的名字。再看两个壮汉,他们长得有些像,也有几分理查德影子。
  也就是说,理查德的两个儿子在清理一地鲜血?而理查德脑袋破了一个洞,被撞死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走向。
  海勒被镇长点名,才放下拖把。他一脸悲泣解释:“镇长,这是一场误会。这位客人看到我们在清理血迹,以为我们做了什么坏事。
  事实是,我和狄克来店里找父亲,看到他卧倒在地上,身边流了一滩血。上去一探究竟,发现父亲撞破了头,竟然已经没有了呼吸。”
  “就是这么一回事。”
  刚刚还紧张的狄克也红了眼眶,“这位客人没听我们的解释,他就大叫杀人了,都把我们喊懵了。”
  华生从懵圈里回过神,他可没被绕进去,“我不听解释?上帝可见,谁家死了父亲,先关门打扫血迹的?!这种情况难道不可疑!”
  “让一让,让一让。”
  此时,一个肥胖的妇人推搡着人群钻了进来。
  不管不顾地冲到了狄克身边,探头朝里瞧了一眼,看清理查德的死状,又立即转头移开了视线。
  胖妇人的脸色有些差,但气势十足地双手叉腰,指着华生就质问起来,“你说我家狄克杀了理查德?瞎了你的双眼,比起儿子杀父亲,我看你更有嫌疑。
  店里除了理查德,只有住客是陌生人。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见财起意,想要抢一笔就跑?指不定你先推了人,回头又栽赃给我们。”
  胖妇人喷了一顿华生,急忙对镇长说,“这人圣诞节还在外面瞎晃悠,谁知道是不是逃犯。镇长,您难道不相信狄克与海勒,反而相信一个外人? ”
  海勒听到二嫂的话,也是调转枪口,“对啊!即便不是这个人做的,店里还有两位住客。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与父亲发生了冲突,导致父亲摔倒死亡。”
  蛮不讲理!
  华生气得涨红了脸,到底谁贼喊抓贼。“简直是仗势欺人,你们再怎么狡辩,敢让警察来一查究竟吗?”
  胖妇人立即呛回去,“这是我家的旅店,你算什么东西,你说查就要查?!”
  “够了!住嘴!”
  镇长重重一拍桌子,“出了人命,怎么能不查清楚。不过,这位客人你说要找警察,恐怕没办法实现。最近的警局也要赶两天路,让镇上的治安队查吧。”
  “镇长,这恐怕不合适吧。”
  人群里出现了反对声,“狄克与治安队的正副队长关系都不错,万一发生包庇的事情呢?”
  “对啊,理查德是一个好人,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不如还是赶路去警局报案,也就是多等两天而已。”
  镇长听着议论纷纷也是头疼,临到圣诞节,雷奥镇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就在此时,车轮慢行声响起,是朝着旅店的方向而来。
  人们放眼看去,一时都停下了对理查德之死的议论。来的是一辆奢华的大马车,可用披金戴玉来形容。悬挂的徽章,显示它的主人是某一位大人物。
  马车在旅店边停下,从车厢里下来三个人。
  一位是身着管事制服的中年男人,还有两位是络腮胡与金边眼镜。
  管事一见眼前的闹哄哄乱象,很快问清了镇长发生了什么。
  “竟然发生了命案,真是一件不幸的事。不过,我相信伯爵邀请的三位客人绝不会是罪犯。”
  镇长只能陪着点头,这一带的镇民谁没听过b伯爵的威名,他岂敢质疑管事。“对,您说得对。”
  “我不为难镇长,给你两天查清案情。两天后,我来接三位客人上山,不能耽误了伯爵的宴会。”
  管事不容拒绝地给出了时间限制,“至于怎么查,相信镇长会秉公处理。其实也能让三位客人自证清白,你再派一位信得过的助手就行。”
  镇长再度点头,连忙应是。
  一旁,华生又有些懵。
  络腮胡与金边眼镜说他们很早就起了,在镇上闲逛时遇到了伯爵府的马车,顺带和管事聊了几句。
  管事表示先去更远的镇子,接其他国家的来客,三天后再来雷奥镇。
  “原来不止雷奥镇一个集合点。”
  华生一时疑惑为什么将宾客弄得如此分散,但他更关注另一件事。
  “这样说的话,只有我们三人从英国来。听主编说,还有另外两位作者接到了邀请函。”
  说起这些,华生刚刚目睹凶案现场,又遭遇了一场不讲理污蔑的郁闷消散殆尽。
  “怪不得我们坐了一辆马车,原来从头到尾都是目标一致。”
  华生兴奋地问,“亚戴尔先生,您就是巧克力蛋糕了?西格森先生,您就是阿佩普了?我太高兴了,竟能和两位面对面交流。一直想请你们指点,怎么才能学会两位故事里的推理逻辑。对了,不如就从眼前的案子开始。”
  一时间,竟无人应答华生,气氛有些古怪的安静。
  凯尔西:华生,你凭什么做的判断,我是巧克力蛋糕?
  歇洛克:华生,你从哪一点看出,我居然是阿佩普?
  两人摇摇头,有人敢说要学会逻辑推理,谁给他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