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皇上驾到!”
  一道尖锐的喊声响起,顿时整个乱糟糟的教堂仿佛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僵硬了,现场顿时寂静得可怕。
  站在门前的文德帝脸色平静得可怕。
  “皇、皇、皇上……”
  不知是哪个胆小鬼颤巍巍地唤了一声,然后扑嗵地跪下来了。
  他这一跪,打破了现场的寂静,那群打红了眼睛的孩子们终于回过神来了,便扑通一声跟着跪下。主子们都跪了,那群伺候的宫人自然也不敢站着,所有人都跟着跪趴下,顿时现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唯一站着的只有文德帝和他身边的卫烜。
  现场安静了好一阵子,在孩子们的心脏都快要负荷不住时,才响起皇帝的声音:“在课堂里打架?你们真是好样的,要是嫌在这里不好学习,明天都不用来了!”
  听到这话,所有的孩子心肝都颤了,皇帝这是震怒了么?若是他们明天不用来了,不说他们父母长辈会怪罪,恐怕自己以后也在权贵圈子里抬不起头来。这群孩子年纪虽然小,但是已经明白来这里读书的义意,那是最接近皇帝,以后说不定还能进皇帝的羽林军。
  文德帝看向一室混乱,眼神幽深,眸中含厉,“来人,去伺候你们主子们洗漱。”
  那群倒霉催的宫人们赶紧爬下去准备了。
  文德帝看着这群跪着的孩子,个个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身上都沾了墨汁和纸屑,真是狼狈,哪有平时的那般矜贵礼仪之态?看得他也忍不住好笑。
  “父皇……”
  听到这声颤巍巍的声音,文德帝发现是五皇子的声音,可是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猪头脸的孩子=。=!顿时又是一惊,他的五皇子怎么可能是这么个丑小孩呢?被打成这样……要有多没用?
  卫烜看到五皇子的样子,差点喷笑出来,赶紧低下头,免得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
  文德帝又特地看了看,除了被打成了猪头脸的五皇子外,八岁的六皇子、七皇子,六岁的八皇子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严重,就是一脸墨汁,衣服也皱巴巴的,看起来蠢呼呼的。
  文德帝很快便将室内的情况收入眼底,然后视线轻飘飘地移回来,移到了身边正探头兴致勃勃地往里面看的卫烜,发现自己的视线时,小孩儿还抬头朝他龇牙一笑,十分活泼又得意,让文德帝忍不住也跟着一乐。
  他伸手揉了下小孩的脑袋,对那群孩子道:“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再到偏殿见朕。”
  说罢,文德帝带着卫烜离开了。
  五皇子跪在地上,看到父皇带着卫烜离开的身影,眼里满是怨毒,还有心里一抹无法忽视的羡慕怨恨。
  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也蠢乎乎地看着他们离开,眼里是隐藏不住的羡慕。
  等宫人打来清水、捧来干净的衣物之类的东西,众人终于起身去里间开始整理自己,当看到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所有孩子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想到自己这副模样被皇帝看到了,简直是御前失仪,差点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此时,所有人心中后悔个半死,心里忍不住咬牙切齿,到底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
  昭阳宫的偏殿里,宫女们上了茶点后,便退到一旁。
  文德帝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首位置的孩子,说道:“说罢,怎么会变成那样?”
  卫烜眼睛转了转,正准备开口时,便听宫人来报,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自去年十五岁后,便开始上朝听政了,不过因为年纪太轻,且身体又不太好,并没有领什么差事,但是文德帝偶尔也会拿些事情来考验一下太子。
  太子也听说了昭阳宫里那群孩子们在课堂上打群架事情,想了想,便直接过来了。
  文德帝见太子一脸忧色进来,暗暗点头,面上却道:“烨儿怎么来了?”
  太子给文德帝请安后,看了眼坐在父皇下首位置的卫烜,咳嗽了一声,在宫人搬来的凳子坐下,说道:“先前听闻课堂里的人打起来了,担心几位皇弟伤着,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便过来瞧瞧情况,这是怎么了?”
  皇帝听罢笑了声,说道:“朕也不清楚呢,所以现在正在问你烜弟,先前还是烜儿使了人过来告诉朕。”
  太子听后,看向卫烜,直觉这事情和卫烜脱不了干系。
  卫烜喝了口茶,说道:“皇伯父,事情是这样的,打架是我先掀起的,可我就只是掀了桌子揍了那讨厌鬼一拳罢了,后来就不关我的事情了。”他说得格外无辜,“皇伯父,我被人欺负了,他说我母妃有了弟弟后,我父王就会让皇伯父废除了我世子之位另立我弟弟,我听了心里难受,所以就掀了桌子,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为何,那些人就乱打起来了。我还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特特使人去找皇伯父过来呢。而且,我的衣服也被他们弄脏了。”
  说着,他举起手,将袖子递给文德帝看。
  文德帝看到他袖子的那几块墨汁印,想起里面那些被泼成墨人的孩子,顿时哭笑不得。
  ☆、第 40 章
  卫烜几句话便交待完了事情经过,也坦诚这场群架的开头是他引起的,但是后来的事情便与他无关了。
  至于有没有关系,只要皇帝相信他就没事了,其他人怀疑也与他无关。
  文德帝看他抓着自己被弄脏的袖子恼怒的模样,忍不住又揉了下他的脑袋,笑道:“你这罪魁祸首倒是委屈上了?也不瞧瞧里头的那些孩子,哪一个不比你惨?哼,朕是要夸奖你实诚么?”
  卫烜点头,一脸骄傲自豪:“我从不骗皇伯父!”
  听到这里,文德帝脸上笑意微深。他自是知道卫烜性子顽劣,被宠坏了,他得罪的人不少,但是他却有一点是好的,从来不对他撒谎,自己做了就承认,大大方方,不会玩弄什么卑劣手段。
  这点极好。
  “不过他们也说得对,你如此顽劣,难当大任,若是你母妃生了弟弟,你弟弟又比你更听话,若是你父王也觉得你弟弟比你好,朕倒是可以考虑废了你世子之位,让你弟弟来当。”文德帝脸上带着笑容说,仿佛在开一个玩笑。
  卫烜心中微凛,面上却恼了起来,“皇伯父,你何必吓我?若是你觉得我不好,你便收了去,以后我靠自己的双手挣军功,那才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听到他孩子气的话,文德帝脸上的笑容越深,最后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弄得乱糟糟的,方道,“行了行,朕一言九鼎,哪能随随便便收回旨意?朕既然封你为世子,你便是瑞王府的世子,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能动你,你莫要听人胡说。”
  最近的流言文德帝也听到几分,猜想不过是有些人恼恨卫烜,所以便放了这些无伤大雅的流言,意在让这小孩难受罢了,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倒是没想到有人会直接在课堂上当着他的面说,让他当场掀桌揍人。
  不过,这倒是卫烜会干的事情,若是他忍下了,那便不是卫烜了。所以,文德帝对于今日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怎么意外,只意外怎么会所有孩子都打起来,简直是一场没法理清的混乱。
  “那以后呢?”卫烜马上问道,“皇伯父就爱逗人,以后会不会也这样?给我个保证呗。”
  “行,朕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太子坐在一旁看着这伯侄二人几句话便定下未来瑞王府的传承,忍不住有些黑线,不过细细一想,心里却又觉得说不出的诡异。他忍不住探究地看向卫烜,可是那孩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得了便宜的得意狼犬,正笑开心又肆意,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心思深沉之徒,也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是自己随兴所为或者是受人指点。
  不过太子觉得,卫烜现下深得帝宠,拉笼却是必要的,即便不能拉笼,也不能教他与郑贵妃一脉走得太近。不管卫烜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是被人提点或者是无意,太子心里倒是高兴几分。
  正说着时,负责教导这群孩子的任太傅过来了,他脸色有些苍白,进来后马上跪下请罪。幸好,文德帝也知道太傅不易,特别是有卫烜这个魔星在,任太傅也被他作弄过,实属不易,并未动怒。
  虽是如此,但任太傅还是跪着道:“是臣教导不力,请皇上责罚!”
  “此时与太傅无关,不必太过自责。”皇帝劝慰几句,便让他起来了,转而对卫烜道:“先前的事情到底是你引起的,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卫烜顿时恹了,蔫头蔫脑地说:“随皇伯父处置,只要不罚我抄书便行。”
  听他这么说,文德帝偏偏道:“那就罚抄书吧,你也该收收心,好好练字了,太傅说你的字写得太差,朕的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写得比你好。”文德帝嫌弃地道,“字如其人,无一手好字,如何立得起来?”
  卫烜只是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字在前世战场上浸淫几年,字体笔锋转折处每每含着腾腾杀气,观之生威,虽然现下年纪小,手腕力气不大,可是字体间已见端倪,若教人瞧见绝对会暴露自己。所以重生的这段时间,他都不怎么敢落笔,这段日子也装得很辛苦,免得教太傅看出了什么。
  看他那委屈的模样,文德帝狠了心,对太子吩咐道,让他以后盯着卫烜多练字。
  太子自然是含笑遵从。
  任太傅看罢,心里也觉得该,这小孩去年下江南之前字写得还好好的,可是从江南回来后,便像初学者的狗爬一样,偏偏又是个顶顶顽劣之徒,最不听话,说了也没用,每次看他那一手歪歪扭扭的丑字,简直是让人伤眼。
  多练练也好。
  话说得差不多了,那群洗漱干净后过来的孩子也过来请罪。
  这群孩子除了宗室里的,还有一些京中权贵世家的公子,所在的家族深得皇帝信任,方被皇帝亲自提出送进宫里读书的,对于这些孩子而言,他们以后不会从科举出仕,只要能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成为皇帝的亲卫,比什么都强。
  等传话太监通传后,很快便看到一群难掩紧张的孩子进来了,可能是先前在御前失仪,现下没了刚才打架时的凶悍,一个个就像落了水的鹌鹑,抖着身子进来跪下请安。
  文德帝的脸色很平淡,收回了先前和卫烜说笑时的神色,显得很威严,让那群孩子们又两股战战,差点趴了,方听到他说:“先前的事情朕已问过人了,念在你们是初犯,便不重罚,你们回去面壁思过三日,抄《论语》和《弟子规》百遍上交太傅,太傅认同你们的字后,便能通过。”
  听到皇帝的话,大多数孩子都暗暗松了口气,而那些年纪小的想到要抄这么多,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幸好太子是个体贴的,为他们求情,七岁以下的孩子方能被减少一半的量。
  五皇子却有些不满,他看了眼坐在父皇下首位置的太子和卫烜,见皇父连问都不问就定罪,也差点像那些小的孩子一般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至于皇帝说“已问过人”,不用说,一定是问卫烜了,可那卫烜的话能相信么?
  等文德帝说完话起身欲离开之时,五皇子终于忍不住了,“父皇……”
  “父皇!”
  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三皇子的声音压过了五皇子,他朝胞弟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先是给皇帝和太子请安,方道:“儿子在隔避听说静观斋里打架了,特地过来瞧瞧,大家没事吧?”
  文德帝含笑道:“无碍,小孩子打架罢了。”
  三皇子听罢眸色微黯,他扫了一眼皇帝身旁长身玉立的太子,和站在旁边一脸无所谓的卫烜,微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儿臣放心了。不过五皇弟这是……”
  文德帝看了眼在人群中却显得最凄惨的五皇子,先前内侍过去看了,不过是皮肉伤罢了,看起来可怕并没有伤及什么要害,文德帝知晓后便知道那些孩子就算打眼了红心里也有几分顾忌的,哪敢真的对皇子下狠手,并没有太过在意,对三皇子道:“下午的课不用上了,你先带你五皇弟回去上些药。”
  “是,父皇。”
  见皇帝走了,一群熊孩子恭送皇帝后,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太子还在,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阵春风吹来,太子忍不住咳嗽一声,对他们道:“好了,你们今日也受惊了,都回府去罢,到时候让家里煮副安神汤喝,别病着了。”
  “多谢太子体谅。”
  “还有,烜弟,先前父皇说的话,你要记住了,别贪玩了。”太子温言道,宛如对着手足一般,没有丝毫不耐。
  “知道了。”卫烜显得恹恹的,和太子说话也没什么兴致,心里却在琢磨着太子的命运,回想太子上辈子的命运,忍不住撇了下嘴。
  都说阿菀是一副早夭相,可是阿菀及笄后看着就和平常姑娘差不多,能吃能睡,可以娶来当媳妇了。不像太子,连在床上宠信个女人都能搞得一命呜呼,弱成这样,还当什么皇帝?怨不得郑贵妃的心那么大,都不用怎么动手,最大的挡路石就自己灭了。
  三皇子见太子温文浅笑,儒雅斯文,清贵端方,极显储君风度,手指动了动,最后落在五皇子肩膀上,对太子笑道:“皇兄可是要去凤仪宫给母后请安?不若和弟弟一起走罢。烜弟呢?也是要去仁寿宫给皇祖母请安?”
  在太子说话之前,卫烜已经懒洋洋地道:“不去,我要回府。”
  太子轻笑一声,说道:“不了,为兄要回东宫。五皇弟看着很难受的样子,三皇弟先送他回去罢。”
  “那臣弟先走一步了。”
  兄弟俩和太子行礼后,三皇子便领着不甘的五皇子离开了。
  等太子离开后,那群人方也跟着离宫。
  卫烜走在路上,如往常般被几个宗室的孩子围着巴结讨好,那被众星拱月的姿势,宛若带着狗腿子横行霸道的纨绔一样,旁边一些孩子虽然心里不耻,面上却不敢流露什么,省得被他看到自己倒霉。
  在这京里,得罪谁都好,就是不要得罪这不讲理的霸王,省得到时候被疼了都没地方哭诉。
  卫烜被一群人拱卫着出了宫,上马车时,突然转头看向那群孩子,目光和其中一个孩子对上,淡淡一扫,便进了马车。
  等瑞王府的马车走后,那群孩子终于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一样。
  其中一个脸蛋微圆的蓝衣锦袍的小公子对他身边的人道:“锦之兄,你瞧,他刚才看的是谁?不会是又盯上谁要作弄了吧?”说着,自己先抖了一下。
  被叫“锦之兄”的是定远侯府的嫡次子,他沉默地看了圆脸少年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在随从的簇拥下也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
  直到人走得差不多,现场只剩下了几个孩子,比起先前那些孩子高贵的身份,他们的家族在宗室里已是式微,不过是和皇帝沾些亲故罢了,甚至比不得那些世袭罔替的世家贵族。所以,他们的排场也没有那些人大,来接他们的马车及仆人看起来都十分寒酸。
  一辆漆色陈旧的马车来到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面前,仆人跳下马车,说道:“少爷,属下来迟了。”
  那男孩五官略平凡,唯有一双眼睛显得邪气了一眼,给人的感觉有些心思不正,面上笑盈盈的,看起来十分无害,却不知先前在静观斋里打架时的那句“有种就别站在奴才身后”正是他趁乱喊出,愣生生让那群娇贵的宗室世家子们挨了一顿皮肉之痛。
  他看了眼那群宗室及世家子弟离开的方向,嘿嘿笑了下,便钻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