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冤家先生 第57节
  “她太紧张了。”医生让他把她放平,拉开后座车门,替她按摩了几处,她终于慢慢的喘过气,憋得发青的脸色也渐渐正常了些,但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顾骁松了口气,竭力维持着镇定,对她说:“你不要这样,我再缓一缓就好了,一定能说服他的,不用担心我。”
  她怔怔盯着他,表情似哭似笑,终究一个字不发,只胡乱的点头,捂住了脸。
  最关键的时候变卦,又飞速的找到酒店安顿下来,这一切都太巧了。真的只是赵先生术前恐惧?
  她不信。
  ☆、第九十二章
  酒店离医院不过隔了两条街,须臾车就驶入了大门。顾骁从未关注过周围环境,对这家酒店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看见庭院里的巨型喷泉和欧式花廊,立刻明白这是一家消费高昂的去处。
  寻常人怎会轻易同意捐肾。赵先生若不是窘迫到绝处,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依照他的经济水平,不可能踏足这么高端的消费场所。再联想到别的不合理之处,顾骁就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车停在了酒店主建筑前,但两人都怔怔的,替他们开车的实习医生叫了好几声,叹息着伸手,用力晃顾骁的肩膀:“顾先生,已经到了。你们两个还好吗?”
  顾骁如梦初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还好。”他低头轻拍怀中的爱人,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但一双眼睛红肿得和金鱼似的,嘴唇被她咬出了好几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但她眼神却很镇定,像久冻的湖面一样,半丝涟漪也无,医生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神情他似曾相识——医院能见世间百态,得知自己死讯的病人,有些崩溃,有些狂躁,还有一类极端冷静,神情和她一模一样。
  她很有礼貌的谢了医生,推了推顾骁:“我们下车吧。”
  顾骁手指悬在离她嘴唇一厘米处,想安抚她,又怕碰疼了她的伤口。她摇了摇头,径自推开了车门。
  他揽着她的肩膀,走向台阶。
  老式的旋转玻璃门慢慢的转动着,仿佛绞肉机,把他们吞进去,门边花盆里,嫣红的花朵如瀑布一般顺着花藤铺展,就像绞碎的血肉流得到处都是。
  程无双走到电梯旁,却并不按按钮,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进了洗手间,扭开水龙头,捧起水泼向脸颊。如此反复再三,顾骁拉住她:“无双,你干什么?”
  她直起腰,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她从包里拿出手帕,慢慢的擦拭干净,扭头看着他,他不由得心一跳,双手扶着她肩膀,道:“无双,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和赵先生谈判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这是我的责任。”
  她轻轻一笑:“没有我,谈不下去的。”
  他正想说话,她猛地扑进他怀里,胳膊像铁箍一样紧紧的绕在他腰上,喃喃道:“顾骁,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从不知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勒得他呼吸困难,但此时此刻,他再疼也得忍耐。他张口深呼吸,道:“无双,你别这样,你冷静点,告诉我,你准备怎样?”
  她不答。
  “求求你,说话行吗?”他眼睛酸胀,忍了又忍,克制着说道,“如果你坚持要和我一起,我们总得统一一下口径,看到底该怎么谈,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身子一颤,渐渐的越抖越厉害,就像随时会散架一样。顾骁思绪极乱,已经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抚她的话,只能抱住她,低头不停的亲吻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止发颤,但全身都是冷汗,脸色白里泛青,如一缕幽魂一般。
  她打湿手帕,擦去脸上和脖子附近的汗水,对镜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头发,把手帕往垃圾桶一扔,转身面对他:“你答应我,你不要和张君逸纠缠。”
  顾骁心中早有了答案,但在听到那人的名字时,胃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胸腔剧痛,一股酸意涌到喉头,缓了缓,才发出声音:“你也觉得是他?”
  她轻声道:“你答应我。”
  他心中浮出不祥的预感:“无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她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强行撑住自己的那一口气几乎泄掉,索性移开视线,看着墙面瓷砖的花纹,“如果没有我,张君逸不会针对你做出这么狠毒的事。顾叔叔如果出了意外,我们即使在一起,关系也会变得很微妙。”
  顾骁大惊,抓住她的肩膀逼着她看向自己:“但这不是你的责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什么都迟了。张君逸谋划了不知道多久,李爷爷又正好回美国办事……”她用力按住鼻根,把冲上眼角的酸辣之意压回去,道,“他对明华集团志在必得,我们已经斗不过他了。”
  顾骁盯着她:“你看着我,无双,你别冲动,行吗?我不能让你为我舍弃一切……”
  她打断他:“那顾叔叔呢?你放弃得了?”
  他怔住,许久都说不出话。
  “钱永远没有人重要。我们先保下顾叔叔,我们的时间还那么长,东山再起的机会有很多。”她说完,拉住他的手往电梯走。
  约定见面的客房很漂亮,有几十年历史,一直被精心保养的桃花心木家具泛着温润的黑光,上面放置着数种不同的瓷器,素雅的雨过天青色,插着白色的香花,给室内平添几分清凉意味。
  张君逸坐在丝绒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整套英国茶具,他拿起描绘花鸟的瓷壶,斟了两杯茶,拿银夹从糖罐里夹出一块糖放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然后抬头看着她微笑:“你呢?还是老样子,不加糖?”
  程无双环顾四周,寻找赵先生的身影。但她失败了,窗边落地灯旁的确有另外一个人,那人长得文弱,微微垂着头,谁看都会以为是秘书这样的文职工作人员,但她对这个人令人胆寒的身手印象太深刻,已经痊愈的胳膊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把他安排在这里坐镇,恐怕今天她和顾骁连脱身都是个问题。
  张君逸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温度恰到好处的伯爵红茶芬芳馥郁,香气在舌尖缭绕,他满意的轻叹一声,讥讽道:“李东明到底教了你什么?你一点也没变聪明——我会把那人安排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过来喝茶,好好醒醒脑子。”
  程无双镇定了一会儿,道:“你到底——”她刚说几个字就停住,发出的声音嘶哑虚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顾骁扶住她,凝视张君逸:“张先生,有话直说吧。你拿我爸爸的手术做文章,究竟想让我们拿什么条件来交换?”
  张君逸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提起壶续杯,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我和无双说话,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顾骁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程无双用力攥紧他的手,让他不要说话,她上前一道:“那就我们谈吧。我也是这个问题,你到底想让我给什么?”
  张君逸目光掠过她,摇摇头,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好好保养身体,你现在太瘦了。”
  程无双忍了忍,继续问:“明华集团已经被你控制了,你功成名就,临水市谁都高看你一眼,你还想要什么?更多的股份?”
  他不答,拈起一片小松饼放进嘴里,酥脆的轻声传来,程无双骨髓都开始发疼,仿佛他的牙齿咬住的不是饼干,而是她的血肉。
  “你到底想要我给几成?三成?一半?”
  他饮了一口茶:“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程无双闭了闭眼,问:“难道要七成?甚至……全部?”
  顾骁听不下去:“无双!你别……”
  她扭头哀求的看着他,眼睛发红,低声道:“你别添乱。”
  顾骁拳头攥得紧紧的,抖得厉害,恨不得把这个阴狠卑鄙的小人活活撕碎,可她的眼神就像一堵铁墙,将他挡住。
  张君逸终于享用够了他的下午茶,把杯子推到一边,说道:“无双,我要你那么多股份干什么?别人会怎么说我?”
  程无双几乎无法忍耐,向前冲了几步,但如同雕像般站在落地灯旁的保镖忽然转过身来,她回过神,生生止住步子,颤声冷笑:“你架空了我,让我成为全城的笑柄,都做到这地步了,你还怕别人说?”
  “万事都有个度,不越线,叫做手段高超,越线了,那就是千夫所指。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就是这么虚伪,我既然还在这里混,不得不遵守某些守则。”张君逸淡淡的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再说,我毕竟看着你长大,哪里舍得把你逼到绝境?你看看你,这么漂亮,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亮,天生就该当大小姐,没钱怎么当大小姐?”
  他的目光有捕猎者的攻击意味,她本能的往后一退,本就几乎沉到谷底的心再次下陷:“你究竟想干什么?”
  “瘦成这个样子,眼里这么多血丝,你是何苦?为什么不乖乖的看看书,养养花,穿金戴银去社交场合艳压群芳,这样多惬意,娇滴滴的小女人,拼什么事业?简直暴殄天物。公司的事有我替你操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的手指几乎触到了她的下巴,她猛地往后一退,眼睛睁得溜圆,一种荒谬绝伦的设想钻出脑海,她几乎站不稳,顾骁把她拽进怀里,侧身挡住他:“张君逸,你说这么多废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掌握实权了?”
  张君逸盯着他揽住程无双的那条胳膊:“脏手拿开,我已经忍你够久了,小子。无双,收收心,生活应该回归正轨了,你的男人只能是我,明白了吗?”他说完,喝道,“快点过来!”
  ☆、第九十三章
  顾骁忍无可忍,把程无双拉到自己身后,指着他的鼻子,勃然大怒道:“张君逸,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的喜欢的不是男人吗!”
  “底层小市民就是粗俗,家长也不知道教一教,指着人说话有多失礼。小刘,教教他规矩。”
  保镖立刻走来,程无双惊得出了一身大汗,甩开顾骁的手,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张君逸,你等等!你找我来是谈判的,还是来行凶的?还想继续谈你就让这人滚远点!”
  张君逸嗤笑:“谈判只是客气的说法,无双,你认为你有的选?”
  程无双咬着牙道:“你不是还在乎外界的看法吗?我不信你今天想闹得这么难看。否则你直接派你这只走狗来绑走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少装腔作势,要谈就赶紧。”
  张君逸微微眯起眼,摆手示意保镖退后,他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她涨得血红的脸,忽的笑了:“幸好我早做了计划,假如真让你跟李东明跑了,再过几年,要对付你还挺费劲。”
  她不想再和他绕圈子,直截了当问:“你想和我结婚,名正言顺的替我代管公司?是,这样听起来是比你现在的身份更能堵住外人的嘴,但你不把我的股份转移到你名下,你的实际处境并不能得到真正改善。但如果你想得到我的股份,你现在把我们逼到了绝路,我只能拿股份来和你换顾叔叔的□□。你费这个事干什么?”
  张君逸扬扬眉毛:“嗯,说话竟然不磕巴了,有条有理,进步真快。继续说,我听着。”
  她忍了忍,思忖片刻,道:“你喜欢的是男人,难道娶我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你如果想要形式婚姻,有的是听话识趣的漂亮姑娘肯与你合作。我不可能好好当玩偶,你不仅不能靠我遮掩你的取向,我还会想方设法把你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张君逸,这太不合算了,是不是?”
  张君逸啪啪鼓掌:“非常好,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
  他漫不经心的模样让她急怒攻心,礼仪,优雅,从小受到的严格教育在愤怒面前土崩瓦解,她猛地把提包砸向他。
  张君逸立刻往旁边一避,但她动作敏捷,又使尽全力,提包急速的飞出去,正好砸在他鼻子上。包中装了好些东西,外面又有坚硬的装饰扣,打上去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闷哼一声,捂住了脸。
  “王八蛋你废话少说!你再装得好看,也装不出人样!淡定的狗毕竟也是狗……”话音未落,顾骁忽的上前,叫了声“小心”。但忽然冲上来的保镖一脚就把他踢开,须臾擒住程无双的手扭向她身后,手法和上次制服她的一模一样,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手腕和手肘传遍全身,她通红的脸立刻惨白起来。
  顾骁腹部剧痛,半跪着喘息不已,听到她的呻-吟,强忍着抬起头,见状大吃一惊,努力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但她已经在疼痛的驱使下冷静了下来,拼命的使眼色,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你不要过来,你离远点……”
  顾骁从未困窘到如此地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程无双受苦,但保镖太强,他上前不仅于事无补,甚至会让这人更加用力的折磨她。进,还是退?
  张君逸慢慢站直,拿开手,人中处已经沾上了血。他冷哼一声,坐回沙发上,拿纸巾擦了擦,对保镖道:“先放开她,给我拿条湿毛巾。”
  保镖转身去盥洗室,程无双的胳膊终于得到了解放,她心知筋已经被扭伤,就像电影慢动作一般缓缓的把手放回原位,顾骁冲过去,看到明显的淤青,想碰,又怕她疼,扭头看向张君逸,却得到一句嘲讽:“冲动的后果,你还不清楚?越逞英雄,无双越吃亏,或者,你喜欢英雄救美的乐趣,她受不受伤无所谓?”
  他盯着那张沾了鼻血的嘴,一步一步的离开程无双。
  保镖拿了浸了冷水的毛巾过来,张君逸接过,仔细的清理了一下。方才不过只是震坏了小小的毛细血管,血已经止住,他很快收拾妥当,依旧衣衫考究,形象优雅。
  “无双,你的耐心还不足,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张君逸把毛巾扔到一边,保镖立刻拾起,转身处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你虽然理由充分,但是你立论的基础就错了。我喜欢男人,这并不能说明我不喜欢女人。”他说着就笑了,“现在资讯发达,你又不是古板的老学究,与性取向有关的基本常识你应该是懂得的。你怎么看到我床上有个男人,就放下心,认为我对你没兴趣了?”
  程无双怔怔的看着他,她怎么一下就被他给哄住了呢?在b城时,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时的举动充满了占有欲,她怎么就没有深想过?
  “我……我只是个女人而已,我性格不柔顺,也不是最美的,我也同意把股份转给你,你有什么非娶我不可的理由?”
  张君逸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确实不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不过也非常不错了。再说,漂亮女人虽然多,加上有头脑这个条件,就能筛下一大半,再把举止粗俗的排除,那就更少了。七七八八的条件加上去,你说,我瞧得上的女人有几个?”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本能的捂住肚子:“你想找个够资格给你生孩子的女人?”
  张君逸笑道:“做父母的,都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不能不考虑基因问题。更何况据最新研究,孩子的素质更多取决于母亲,我选妻子当然要仔细一些。可惜你比我小那么多,得等你长到适合生育的年龄。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拖下去,怕孩子身体不好。”
  她退后几步,惊恐的看着他:“你疯了!这简直荒唐!你……你……”她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一些,好把话给说通顺,“你想要出身好,才貌双全的大小姐?凭你的条件这不难,这些年有多少家豪门向你提过亲……”
  他打断她:“但明华集团的大小姐只有一个。”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君逸看着她睁圆的双眼,血液里每一个红细胞都载满了喜悦,他一边说一边笑:“我要你的股份干什么?事情做太绝,商场的老狐狸们谁都要防着我,我想做什么事都碍手碍脚的。你不是知道,连韩竣也扛不住压力,不得不把他那个可以当他儿子的弟弟给放回国。他坐在临水市头把交椅上都不得不在意舆-论,何况我?所以我必须娶你,你的股份、财产,今后都会传给我的孩子,转给我纯粹是多此一举,你说是不是?”
  程无双在踏进这间套房之前,做过的最坏打算不过是拱手让出明华集团的全部股份,根本没想到连自己和今后的孩子也会赔进去,眼前一阵金星乱跳,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瞬间被抽空。她膝盖一软,想扶着旁边的矮桌都来不及,整个人就像空麻袋似的,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张君逸站了起来,正想过去抱她,忽然后颈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扑,跪趴了下去。顾骁猛地扼住他脖子:“杂种!你休想!赶紧说出赵先生的下落!否则……”
  程无双惊叫一声:“顾骁!”
  他从没听见过这么失控的声音,刚抬头,衣领已经被揪住,下一秒他身子就不受控制的被提起来,摔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