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花将人共笑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以为主公不应该淡忘了复国大计啊!”
  他既已离开就不该时不时折返追忆这本已放弃的情感,他的主公又开始了,他总是这样在的时候不珍惜,等到想要回头的时候人已不在。
  “复国嘛...这天下都会是我的!”
  站在飞檐上,足尖轻点砖瓦,站在制高点上俯视着这片瓦砾,芸芸众生构成的这片极美的水墨江山图,仿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不胜收,他终会将这天下纳入囊中。
  “主公,您不该来这里的...”
  他低下头望向脚下这片土地,这里他陪着他的主公度过了煎熬的两年,他长奔走各地,为行动不便被铁链束缚的主公奔走相告、传递消息,他只是奔波,而主公受的苦更加沉重,
  “苏放,何时我的事轮到你来妄议了!”
  那一身烟灰色锦袍的男子睥睨的望着身后的随从,今夜他的话太多了,本是想独自来这里,远远地望那女子一眼,不想她却神色匆匆一直奔走到书房,直到她再次走了进去,
  他不能再次靠近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身影,直到屋子的烛火熄灭,他才意识到本就平淡的心原来已被怒气充斥,双手握成拳头,指甲紧紧地现在手心的嫩肉里,
  即使表面的温文尔雅,心中也会有杀意,只是他善于隐忍,便如此刻一样,他多么的想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他不关心,可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抬头望向高悬的明月,他的眸子乌黑,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属下不敢,只是主公既已决定迎娶嫣姑娘,我们就不应该在齐国过多停留。”
  苏放也只是据实而说,为了能在大魏重振士气,他答应与宇文泰的女儿宇文嫣结亲,靠着裙带关系步入那边的朝堂。
  西魏是由北魏分裂出来的割据政权,由宇文泰拥立魏孝文帝的孙子元宝炬为帝,国号大魏,建都长安。宇文泰毒死魏孝武帝元修后,拥立魏孝文帝的孙子南阳王元宝炬为帝,即魏文昭帝,改元大统,西魏开始。
  551年,元宝炬死,长子元钦嗣位。
  元怙望着那已经看不见的身影,“宇文嫣...”嘴角轻笑一声,“够了,回去吧。”
  他依稀记得曾经苏放告诉他,高洋要将高晚悦下嫁给安幼厥的时候,那时的他只有苏放跟在身边,浑身三道剑伤,道道深入肌肤,血肉翻出,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苏放看了也会侧目,不忍直视,
  他并不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只是觉得心口痛,起初不在意,按照高晚悦的性子肯定会抗婚,可她最终屈服了既定的命运,从那时起,她好似变了一个人,眼睛里少了坚韧、决绝,眼角眉梢挂满忧愁。
  在寒耀宫自生自灭的日子里,他时常男子在屋内正襟危坐,一盏明灯,手捧黄卷,认真诵读,孜孜不倦,可有时眼前浸满她穿上嫁衣时的样子,一身正红色娇艳似火,她的衣服都是素色或者玄色,若是她缠绕着那艳丽的颜色会是多么的妩媚,
  她要嫁作他人妇。
  可他受制于人,被困在寒耀宫内,那时的他从容不让分毫临风树下,望着天上流云四散,不时地感叹白云苍狗,他知道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了,
  这里的一切他都不曾留恋,曾经的他纤尘不染,现在满身血污亦是无可奈何,他很讨厌这样的味道,浓重咸腥令人作呕,
  命运就如同沉重的锁链,然后缚住我们的双手双脚,我们却无法负重前行。
  两抹身影消失在月色之中。
  *
  屋内。
  漆黑一片。
  夜深风愈加寒冷,高晚悦半寐半醒之间恍惚觉得有种异样的感觉,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向门外的月色,
  淡淡的月光在薄如蝉翼的帷幔折射下略显寂寥,既然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就不必逼迫自己,她依偎在安幼厥的怀中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金鸡报晓,她揉了揉双眼,烟灰色的双眸眯成一条缝,却发现安幼厥早就醒来了,他结实的臂弯正环着自己的身躯,自己也双手交叉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猫儿一般的慵懒,“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嘛。”双眼沉重,沉沉的阖上双眸,再也睁不开来,
  天气日渐寒冷,她也越来越难以起床,周围萧肃的一切全然没有生机,这就是冬天来了,既然没有要紧的事情赖床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他的嗓音沙哑,却一字一句牵动着她的心,他的嗓音很好听,字字句句流入她的心扉,让她的心跳在慢慢的加快,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搂得更近了些,她这般的纤弱仿佛随时能从他的怀抱中流逝,他想要紧紧地抱住她,却又怕力道太大吃痛,顺着她的脸颊一点点的亲吻着她的眉眼,她的额头,
  她想要安稳的睡个回笼觉,觉察到他起伏的热情,迷茫中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亲吻他的薄唇,“睡吧。”
  她感受着他的亲昵,炽热而充满温柔,回之一个淡淡的吻,感觉嘴唇略微湿润,眼皮沉重始终睁不开双眼,她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会知道,他明烈的目光,永远不敢直视,
  感觉他们不像是新婚的夫妻更像是生活了好久的亲人,就这样自然的相处下来就好,即使身处寒冬,每日都如春日般和煦温暖。
  说完,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枕着他的臂弯,才睡的踏实,她的双手交叉的握着他的双臂,白嫩透着微凉的含义,流入他的手中,十指相扣。
  温暖从背后传来,渐渐地传遍全身,贪恋着这一切,她开始替他人着想,却不会常试图改变自己迎合对方。
  她终于可以睡了一个好觉,安稳静谧的睡着在他的怀里,一直就这样过一年、十年、一辈子,由一个少女蜕变成为人妻、人妇,她需要时间来慢慢的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日上三竿,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微微刺目,她缓缓睁开双眼,身旁一空,困意在一瞬间消退,寻找着安幼厥的身影,他不在她的身旁,披着斗篷推开门来,
  怔怔的站在门口,一步也走不了,她看着安幼厥一瘸一拐的在庭院中练剑,双手时有颤抖,步履略显沉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已是满头大汗,休养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跟不上他的肢体,
  她记得曾在宴会时见过一次安幼厥舞剑,那时的他挥洒自如的接过剑,仿佛置身无人之境,行云流水,出剑有力,张弛有度,看着赏心悦目,恍若须臾之间可断人生死。
  他好似一朵空谷幽兰,自己舞剑不管旁人的看法,略有种遗世独立的风姿,在战场上又宛如阎魔降临人间,对于敌人并无怜悯之心,攻城拔地,所向披靡。
  而如今鲜明的对的历历在目,他以剑撑地,支撑着自己不倒下,高晚悦走了过去,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拭去额头的汗水,嘴角微笑,“看来恢复的不错。”
  他是个要强的男人,不能因为一点的挫折就停滞不前,他仍要保家卫国,保护着眼前的她,若是现在这个样子与废人有什么区别,而她的眼中没有失望,更多的是平静如水,一脸淡笑看上去云淡风轻,
  她对于自己永远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绵里藏针,那和煦的微笑背后,有着她不为人知的哀愁,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这还不够。”安幼厥眼神坚定,这远远不及当年的盛时十分之一,这把剑对于他现在的臂力负担过重,依旧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脸色平添冷漠,
  “外面冷,我们先进屋吧。”晚悦扶着他一瘸一拐的走回书房,依旧一片狼藉,怕吵到她睡觉,就没有着人来收拾,
  扶着他坐到一旁的床榻上,将所有的帷幔拉开,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房间顿时明亮,一种慵懒的暖意,
  “怎的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安幼厥看着穿着单衣的晚悦,尽管披着披风她的手还是冰冷,一头秀发自然而然的散开,
  天然去雕饰,美得不可胜收,
  这便是他的妻子,在他养伤时,一直默默的陪在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丝抱怨,目光温柔、言语体贴,她说她不属于这里,她来自千百年之后,可不管她到底是谁,她就是她!
  “睡醒了看你不在身边,起来找找。”瞥见远处多了一盆白色的花,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那是什么?”
  “桓公子早上派人送来的,我感觉你应该会喜欢就收下了,叫荼蘼花。”看着她神色由惊奇变为复杂,这盆花本不属于这个时节,但桓鸩的一片心意也不好推辞,就留下了。
  “荼蘼...是吗?”高晚悦小声低语,看来他这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前尘往事皆已经完结,往事不可追,要重新振作,
  她的神情复杂,看不出丝毫喜欢的样子,问道,“你不喜欢吗?”
  “一盆花而已,聊胜于无。”她养不活任何花草,或许是从骨子透出的慵懒,不在意花花草草,喜欢却不能拥有,求而不得,所以从来不碰任何植物,默默的观赏就好,
  看着它们在自然的天地中最美好的样子,让更多的人人看到,而不是自己占有!
  收回自己的目光,饥肠辘辘、腹中空空看什么都没有兴致,瞧不出个美感来,转过脸,一脸坏笑的看着安幼厥,问道,“可用过早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