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赵青此时正在里正孙福家的堂屋里坐着。
  贾娘子的大伯孙刚正跪在地上述说着:“……小人也是好心,想着弟妹贾氏寡居不易,便想着帮她抚养阿宝,好让她再走一步。谁知贾氏表面上千贞万洁,不肯再嫁,可是早就有了相好之人,若不是今日凑巧,阿宝哭闹,让她回房去哄阿宝……”
  赵青冷不防问了一句:“从贾氏房里跳出来的那人呢?”
  孙刚猝不及防,愣了愣方道:“……这个……这个小人怎么知道啊?”
  赵青凤眼幽深,一瞬不瞬看着他:“当时阿宝睡着没有?”
  孙刚瞠目结舌:“……大人,小人……小人不记得了。”
  赵青冷冷一笑。阿宝当时和贾娘子在一起,一周岁的阿宝还醒着,贾娘子如何与人偷情?
  孙刚情知自家说错了话,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油汗,便拿话去圆:“哎呀,算了,随贾氏去吧,我不管了,不枉做好人了!”
  他嘟囔着,又给赵青磕了个头便要离开。
  赵青见他要溜,抬头看向守在堂屋门口的叶瑾,沉声道:“叶瑾。”
  叶瑾答应了一声,抬脚就把孙刚绊倒了。
  他挥手叫了两个衙役,把胡乱叫嚷的孙刚绑好押了下去。
  待孙刚没声音了,叶瑾忙询问赵青:“大人,要不要提贾步青?”
  赵青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那是个糊涂蛋,有什么可问的?”青天白日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从自己妹子屋子里出来,不问来由,不想着帮忙遮掩,反倒逼着妹子自尽……这不是糊涂蛋是什么?
  沉吟片刻后,赵青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思索完毕,他开口询问叶瑾:“这次过来带的火把多么?”他总觉得按照贾娘子的叙述,孙强死前的症状很奇怪,有些像是饮酒过量,又有些像是……水银中毒!
  赵青曾听穆远洋谈到过水银。
  本朝之人从丹砂中提炼出水银来,用来炼丹、治病和制作敷面的铅米分,甚至有女子服用水银来避免怀孕,可是如果水银服用过量会如何呢?
  如果连夜起了孙强的坟墓,开棺验尸,不知会不会有所发现……
  叶瑾想了想,道:“禀大人,原想着孙家沟距离城里不远,这次只带了五个火把。”
  赵青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觉得五个火把不够用,便把连夜开棺验尸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预备明日再开棺验尸。
  叶瑾见赵青似乎情绪不好,不敢开口,又不敢离开,便呆呆地守在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赵青。
  赵青茫然地看着堂屋外面,此时太阳落山,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仿佛一瞬间天地之间就暗淡了下来。
  他想起了今日与慧雅之事。
  原本那么甜蜜,可他却没有忍住,吻了慧雅,以致慧雅生气离开……
  赵青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此时却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再唐突慧雅……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赵青的思绪。他定神一看,原来是丁小四进来了。
  挺凉快的夏季傍晚,丁小四却生生跑出了一头汗。他先行了个礼,这才道:“大人,孙姑娘也在孙家沟呢!”
  赵青闻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丁小四笑:“小的刚见了惠明,是惠明送孙姑娘回来的!”
  赵青的心里突然泛起酸来:“……”惠明?是他送慧雅回来的……
  丁小四察言观色,低声道:“大人,惠明过来传话,说孙姑娘有急事要和您说!”
  赵青的心跳忽然加快,莫名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觉得身上有些燥热,顺手端起方桌上放的茶盏一饮而尽,却差点吐出来——这茶也太苦了一点儿!
  孙福这里哪里有什么好茶,不过是些大叶青茶,浓浓地给他泡了一壶送了过来。
  把苦涩的茶液强咽下去之后,赵青依旧有些心神不定,他放下茶盏,低声吩咐丁小四:“我这就过去。”天黑了,村子里的路泥泞不堪,他不想让慧雅走这样的路。
  见惠明走远了,慧雅不太想立刻进去,便立在那簇月季花旁出神。
  此时的慧雅倒是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想到。
  这时候夜幕彻底降临,村子里灯光陆续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打破了夜的浓重。
  慧雅凑到一朵月季花上闻了闻,扑鼻的馨香令她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马大娘方才提到的孙贵送孙刘氏的那匣子滴酥鲍螺。
  滴酥鲍螺其实就是把乳酪做成牡蛎状,现如今可是很贵重难得的一种食品,孙贵为何会舍得买了给孙刘氏吃?
  慧雅越想越不对,忙推开大门跑进了院子。
  她急急进了西屋,开口便问孙刘氏:“孙贵送你的滴酥鲍螺在哪儿?”
  孙刘氏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半日方道:“……在床头衣箱里。”
  慧雅也不说话,直接从孙刘氏枕下掏出了钥匙打开了衣箱,寻出了一个轻巧的桐木匣子。
  她一打开匣子,就闻到了扑鼻的奶油香气。
  匣子里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上放着稀稀落落七八个沾着金米分的滴酥鲍螺。
  孙刘氏见慧雅盯着滴酥鲍螺,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雅雅,这是你爹特地给我买的,你想吃就吃,也没什么,不过,得给我留几个……”
  慧雅看都不看她,径直取了一粒滴酥鲍螺,走到床头的油灯旁,对着油灯轻轻捏开——雪白的乳酪中心,赫然有一粒银白色的小小的水银!
  李妈妈和马大娘都凑过来看,见状都发出惊呼。
  李妈妈比马大娘要见多识广,马上道:“这是水银!”
  她看向慧雅:“慧雅,小心点,水银有毒,行院里的米分头们都是服用这个来避孕的!”
  李妈妈看了一边正发愣的孙刘氏一眼,声音里带上了怜悯:“水银可是能吃死人的啊!”
  孙刘氏愣了愣,疯了一般扑了过来,非要去抢慧雅手中的滴酥鲍螺。
  慧雅反应很快,当即往后跳了半步。
  孙刘氏扑了个空,半拉身子悬在了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慧雅根本不去扶孙刘氏,她轻轻地把盛着水银的滴酥鲍螺放进了桐木匣子里,把匣子放在距离孙刘氏很远的高低柜上,这才看向孙刘氏:“你的房契呢?”
  孙刘氏放声大哭,整个人滑到了地上,十指抓挠着地大哭着。
  慧雅明白了,孙刘氏已经把房契给了孙贵。
  她蹲下身子看着孙刘氏,低声道:“你瞧,你把家里的地契房契都给了孙贵,可他要你死呢!”
  孙刘氏的哭声更加凄厉了。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马大娘出去看了看,见是孙贵,忙大声道:“孙二叔,你回来了!”
  慧雅在里面听到马大娘的话,忙低声嘱咐孙刘氏:“不要声张,我自有主意!”
  孙刘氏没有搭腔,依旧哭泣着。
  慧雅有些无奈,正要起身,便听到孙贵在她后面道:“咦?慧雅回来了?是想你娘了,还是想你爹我了?”
  李妈妈听他说得不堪,忙挡在了慧雅面前:“孙二叔,慧雅在这房里,不太方便,你还是回东屋吧!”
  慧雅心生警惕,慌忙站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竭力令自己平静下来,抬手拔下了顺手插在发上的那根银簪子。
  孙贵似是喝醉了,满脸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满是污泥,他踉踉跄跄往房里走,边走边嬉笑着:“既是慧雅,我们自家父女,亲近亲近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身材高大,顿时便撞开了李妈妈走了过来。
  李妈妈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时半会儿没有挣起来。
  马大娘是个外人,她远远站在外面,嘴里说着:“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人却不肯上前。
  慧雅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大眼睛微微眯着,盯着孙贵的脖子,握着银簪子的手藏在了身侧,预备给孙贵致命一击。
  她宁愿闹得鱼死网破,和孙贵同归于尽,也不愿受到孙贵这畜生的侮辱。
  孙刘氏也惊呆了,忘记了自己正趴在地上哭,双手撑在地上,仰脸怔怔地看着孙贵,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除了床头的油灯,高低柜上还放着一个烛台,烛光照在慧雅脸上,更显出了她惊人的美丽,看得孙贵口干舌燥,他一边步步靠近,一边□□道:“慧雅,早知道你会生得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把你卖掉?留着自己用好了,你们母女俩侍候我,真是享不尽的艳福……真是可惜了!”他要把慧雅拖到东屋去,把慧雅给弄了,慧雅成了他的人,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慧雅笑了笑,握着银簪迎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大仇得报
  第三十三章
  慧雅把那根银簪藏在衣袖里,握着银簪向前走了半步,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旁边高低柜上放的烛台。
  她停下了脚步,又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紫铜鹤顶蟠枝烛台,雕刻得甚是粗糙,头角狰狞,瞧着沉甸甸的,却不值几个钱,还是慧雅祖母留下来的遗物,大概是因为不值钱的缘故,没被孙贵搜罗走。
  此时烛台上嵌的蜡烛燃得只剩下小半截儿,风自房门吹入,烛焰在风中摇曳着。
  在看到这个烛台的同一瞬间,慧雅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慧雅的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激动——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除去孙贵这杂碎的机遇,人证物证犯罪动机都全活了,而她要做的就是把握好这难得的时机!
  她做出一脸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浑身打着哆嗦,口中喃喃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呀!求你了!”
  实际上慧雅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胸脯下,心脏正在疯狂地急跳着,血管几乎要爆裂了,浑身充满了爆发力,她觉得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杀死孙贵。
  慧雅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朵娇花,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她的可怜和荏弱更加激起了酒意上头的孙贵的兽性,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舔嘴唇,口水都要滴出来了,猫戏老鼠一般也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慧雅,嘴里道:“慧雅小心肝儿,让爹爹疼疼你!乖!”
  这时候风越来越大了,惨白的月光下,狂风摇撼着院子里的花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孙刘氏床头那盏油灯再也无法支撑,“嗤”的一声熄灭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在屋内消散开来。
  慧雅一边缓缓后退,一边看向孙贵身后的李妈妈。
  李妈妈正竭力从地上爬起来。
  马大娘已经不见影踪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孙刘氏似乎是不敢再看,趴在地上耸着肩膀哭泣着。
  慧雅一边往后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测算自己与烛台之间的距离——再退半步就能够着烛台了!
  正在这时,孙贵身后的李妈妈扶着床头爬了起来,直起身子去揪孙贵的头发,试图阻止孙贵伤害慧雅。
  与此同时,慧雅闪电般出手,扔掉手里的银簪,双手举起紫铜鹤顶蟠枝烛台就向孙贵两腿之间砸了过去。
  孙贵猝不及防,因为动了性隔着衣服高高翘起的部位被慧雅用力砸了下去,一股此生从未有过的剧痛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他狼一样嚎叫了一声就要扑向慧雅,却冷不防被李妈妈抓住了头发用尽全力往后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