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他说得有道理,万一自己回去有什么地方又没琢磨透,还得再过来麻烦人家,莫说他嫌烦,她恐怕先会有点不好意思。
  深夜静谧,窗外的风轻轻刮着,树叶簌簌作响。
  纪九一边在草稿本上演算,一边在练习册上誊写,黑色的墨水在空白处留下秀丽的字迹,待落下最后一个数字,纪九松了口气,合上笔盖,将练习册放到他眼前,得意笑道:“搞定了,你看看,对不对。”
  温墨余光掠过,从头到尾飞快地检查了一遍,鼻息间扬着尾音哼了哼。
  听他应声,纪九知道写对了,随即收拾好资料,把盛满芒果粒的盘子拉过来:“作为感谢,阿姨切的芒果给你吃,你早点睡,我先回去了。”说完,乐颠颠往门口跑。
  “等等。”
  手刚触及门把,身后的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纪九心头颤了颤,侧过头,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喊她做什么。
  温墨用牙签插起一个芒果粒放进嘴里:“下次再来,换一种水果。”他眸子低垂,语气夹着嫌弃,沉思片刻,又道,“就火龙果吧。”
  纪九:……要求真多。
  纪九翻了个白眼,暗想,这芒果就是她随手带上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知道了。”
  之后,“啪”,深褐色的木门被紧紧关上。
  温墨面色如常,宛若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吃芒果,手指骨节分明,捏着细细的牙签,动作优雅,心情看上去颇为愉悦。
  好一会儿,果盘终于见底,最后一粒黄色果肉入肚,他丢掉牙签,转身进了卫生间。
  看着镜子里满嘴白沫的少年,举杯灌了口水,漱口。
  啧。
  一晚上刷两次牙,真他妈作孽。
  ******
  翌日一早。
  李雷今天是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进的办公室,他原本教两个班,都是高三的平行班,谁知道学校这学期开学,让他来教高一的实验班。
  当时听到这个通知,他还大吃了一惊,三个年级的实验班通常是由学校里教学经验最丰富的老师教导,他虽然带过几届学生,成绩也都还不错,但资历完全没能够达到教实验班的程度。
  突然被委以重任,李雷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喜悦,忐忑的是唯恐教不好这群学生,喜悦的是此番决定,说明校长必然十分看重他。
  经过几天的心情调适,李雷最终欣然接下了这个重担,他想,人生嘛,总得有点挑战才能上升,兴许这次就是他升职的契机。
  这会儿老师们下了课,正在办公室里聊天休息。
  学校给实验班的老师安排在一间办公室,方便他们讨论学生的学习状况,及时进行调整。
  英语老师夏云杉看见他姗姗来迟,端起热气袅袅的茶杯,哎呦一声,打趣道:“李老师,起晚了啊?”
  李雷放下公文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昨天闹钟不小心忘了调。”
  夏云杉见好就收:“你赶紧把作业改了吧,我看第三节课就是你的数学了,实验班这群孩子刚上高中,还是经常批批作业,给点下马威才好。”
  李雷认同地点头:“这就准备改了。”
  那边,曲晴抱着一叠教学资料缓步走进,看到李雷来了,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啊,李老师。”她走了两步,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情,转道往李雷这张办公桌来。
  “曲老师,有事么?”李雷抽出最上面一本作业,红笔还没拧开。
  “李老师,你的课代表是选好了是吗?”她这两天早上总瞧见纪九抱作业到办公室,全是给数学老师送的,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和你说。”李雷一拍脑袋,“课代表是纪九。”
  曲晴说:“也行,那孩子我看着不错。”
  旁边化学邓老师插话:“中考状元肯定不错了,没听开学前校长开会的时候说的吗,她家里条件也不差。”
  她说得隐晦,办公室里的老师心中多少有点数,笑着没搭话。
  邓老师性格直爽,说话不好听,这是闵川和她相处过的老师们都知道的事情,不过她的教学能力的确一流,每年带出来的学生成绩大家也有目共睹,校长大概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敲定她来当实验班化学老师的。
  曲晴听出她话里藏着的一丝阴阳怪气,觉得她这个态度不太妥当,为师者,应该一碗水端平,哪能因为学生的家境而区别对待。
  可转念一想,自己进校时间比她短,算得上是前后辈的关系,没有立场去指责她,省得平白得罪人,便委婉道:“家里是家里的,算不上她的,以后的路到底还是她自己走,实话实说,纪九这个孩子的确很优秀,我还让她当了班干部呢!这几天看她安排学生们打扫卫生,也都是井井有条,我挺喜欢的。”
  邓老师察觉到她话里有话,闭了嘴不再多言。
  物理老师见势头不对,趁机出来缓解气氛:“李老师啊,你可真是先下手为强,我本来还想让纪九这丫头当我的物理课代表呢,这下……嘿!泡汤,看来我只有另选其人咯!”
  他是这群老师里年纪最大的,还有国家特级教师的名头,大家打心底里敬重他,眼下他发话,老师们当然会给他三分薄面。
  李雷乐呵呵回道:“王老师,承让承让了,您就忍痛割爱吧!倒是昨天才转过来的温墨倒也不错,您可以考虑让他当您的课代表,也不差,榜眼呢!”
  “诶,你别说,这届高一实验班,实力恐怕是建校以来最强的一届了,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记得网上有句话怎么讲的来着……想起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历史范老师一面改作业,一面感叹道。
  第28章
  第三节课, 李雷踩着上课铃的点跨进教室。
  一进班,脸上眉飞色舞的,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纪九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忍不住想,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连一向暴脾气的地中海都笑开了花?
  地中海是班里同学给李雷新起的昵称, 不含褒贬, 纯属娱乐。
  “我昨天布置下去的作业,最后的压轴大题难度比较大, 是前几年的高考题, 本来想给你们练练手,尝试一下,没想到班里还真有五位同学写出来了, 我在这里重点表扬一下这些同学啊。”他看了眼手上的几本练习册,一个个念道, “温墨, 纪九, 赵吟琪, 周思颖,林绍。”
  他又道:“这节课呢,我们重点讲这道题目,我先找这五位同学里的其中一位上黑板把过程写给大家看一下。”
  说完,他环顾整间教室,目光不断在五人之间徘徊。
  末了, 他点了一个人:“赵吟琪,你来。”
  赵吟琪背后腾的冒出冷汗,双手紧攥,几乎把脑袋埋进了桌肚里,她一边祈求着千万不要被抽到,一边暗自后悔昨天晚上怎么会想要偷懒,还一时贪心,抄答案抄过头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下一秒,听见李雷叫到自己的名字,心里恍惚漏了一拍,登时慌乱起来。
  进入实验班第一天,开班会的时候,曲晴特地和他们强调过闵川的三大高压线——作业抄答案,考试作弊,早恋。
  她这才开学第三天,就犯了一条大忌。
  赵吟琪越想越忐忑,咽了咽口水,讲台上李雷又催促一声,赵吟琪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走上讲台。
  赵吟琪在黑板前磨蹭了好几分钟,凭着残存的记忆写出简单几步,然后就像机器被卡住了似的,脑中空白,再憋不出来一个字。
  饶是李雷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思维再迟钝,这会子也感觉出来不对劲了。
  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分明是谎言被拆穿了。
  他还以为实验班至少不会像别的班级学生一样抄作业,听曲老师说,她一开学就叮嘱过班里的学生,家庭作业一定要自己写,不可以抄别人的,更不能从网络上找答案,没想到这才几天,这么快就有第一个例子了。
  李雷脸色陡然一冷,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平直,明显是在隐忍怒气。
  又等了一会儿,下面的学生已经开始在窃窃私语。
  赵吟琪额上的汗珠都连成了线,一滴滴止不住地往下滴,李雷一声叹气,这才打断她:“行了,下去站着。”
  赵吟琪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愣着做什么,下去!”李雷火冒三丈,口吻更加强硬了几分,他今天非得好好整治一番这股抄作业的歪风邪气。
  简直要气死他,这群熊孩子,不治治不行!
  赵吟琪泪水在眼眶里一圈圈地打转,下嘴唇被她死死咬紧,她含着泪走回位置上站着,再一看周围同学的鄙夷眼神,瞬间哗哗哗掉下泪来。
  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李雷冷冷扫了她一眼,有些不悦,现在的孩子,还没说她一个字就哭,搞得像老师欺负学生了一样。
  “纪九,你来。”他换了个人选。
  纪九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无声询问李雷,只见李雷坚定地一点头。
  纪九下意识瞅了瞅抽抽搭搭的赵吟琪,觉得场面一度尴尬,自己要是上去写出来了,指不定就被赵吟琪仇视上了,要写不出来吧,地中海那边肯定过不去啊!
  纪九鼓了鼓腮帮子,有点郁闷,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怎么老是被她遇上!
  踌躇良久,惆怅叹息,算了,她还是选择得罪赵吟琪吧。
  得罪她总归比得罪地中海的代价轻得多。
  “纪九,接着赵吟琪后面写。”
  纪九接过粉笔,唰唰唰开始写步骤,幸亏昨晚认真听讲,彻底弄懂了整个过程,不然她恐怕要成李雷枪口下的第二个炮灰。
  由于纪九的书写流畅,过程简明,答案也正确,整道题目完成得不错,李雷总算露出了些许笑意。
  “不错,下去吧。”语气比对赵吟琪时不知温柔了多少。
  纪九尴尬笑了笑,转身回座位上坐好。
  “纪九写得非常好,思路清晰,比参考答案的步骤简明,大家下课可以拿她的练习册看看,多学习一下,好了,我们现在开始细讲这道题。”
  一节课四十分钟,赵吟琪站了三十五分钟。
  下了课,赵吟琪两只眼睛哭得肿成了大核桃,李雷没好气地收拾好教材,让她跟着去了办公室,多半是挨训去了。
  一看那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教室,纪九立刻软了身体,趴在桌上闭眼开始睡觉。
  上节课过得真累人,别以为她看不见,那赵吟琪的眼刀子暗戳戳简直快杀死她了,真搞不懂这人从哪来的那么多敌意,从前大家也没见过,像是平白无故生出来的。
  “纪九,你是不是和温墨挺熟的?”关露露打了水回来,看见纪九翻来覆去还没睡着,便八卦道。
  她今天轮到值日生,早上来得早,谁知道正好撞见纪九和温墨相伴走进校门的那一幕,从后面看,两人的背影相配得不行,满屏的粉红泡泡,把她这个老阿姨的少女心都甜酥了!
  纪九扭过头,眯了眯眼,视线穿过三张桌子,直接落到温墨的侧脸上,仅仅一秒,便收了回来,含糊不清道:“还可以。”
  反正以后一样会知道,她早说完说都无所谓。
  光露露得了肯定,愈发兴致勃勃:“你猜我今天早上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了?”
  她神神秘秘地说:“我看见你和温墨从一辆车上下来的!”
  纪九脑袋里的那根筋仿佛被人用力弹了一下,故作淡定地解释道:“我们家和他家从小认识,他这几天家里有事,在我们家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