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滚!滚!滚!正烦着呢!”
  ……
  卫添喜回了宿舍之后,正好赶上牛燕她们拎着暖水瓶准备去打热水,她连忙跟了上去。
  徐晓兰和孟葵依旧在兴致勃勃地聊着白杨写诗的那点儿破事,牛燕心里揣着卫添喜写的那个题目,毫无头绪的她脸拉得老长,卫添喜则是开始认真的打腹稿,准备明天给白杨来一个‘一击必杀’。
  徐晓兰和孟葵嘀嘀咕咕地说够了,这才发现牛燕和卫添喜一直都不插话,便问,“你们俩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谁惹到你们了?”
  牛燕叹气,问卫添喜,“添喜,你说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脑子的差别就这么大呢?我看你做公式推导的时候,感觉可顺溜了,怎么我拿起笔来就什么都不会做了?”
  卫添喜回过神来,她愣了一下,斟酌出一个答案来说给牛燕,“主要还是基础不一样,我从小就爱学数学,中间最乱的那十年也一直都在学,很多东西早就学熟练了,所以用的时候就很顺手,但很多人的数学基础都很一般,中间那十年几乎就是荒废掉的,暂时上不了手也很正常。”
  牛燕一脸震惊,“你在那十年里都偷摸学?你胆子可真大,我记得我们屯有个知青偷摸藏了一本书,结果被□□了好几个月,村里有谁心情不爽了,就把他拎出来□□一通,像牲口一样牵着满街□□,你们那儿不管?”
  “怎么不管,他们能管得了白天,还能管得了晚上?只要你想学,肯定能抽出时间来,白天不行就晚上学,有人在的时候学不了,那就抽没人的时候学……人家偷情的人都能瞅黑灯瞎火的时候钻小树林,你学习就找不到时间了?”
  牛燕听到卫添喜嘴里冒出‘偷情’俩字来,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半天,没有再说话。
  徐晓兰和孟葵也被卫添喜说的话给惊呆了,她们倒不是惊讶于卫添喜突然说了那俩字,而是惊讶卫添喜的学习毅力。
  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知识分子心头向往象牙塔的火都熄灭了,她们虽然也热爱学习,但距离卫添喜说的那个层次还差了很远。
  初听到卫添喜说她那么努力学数学的时候,徐晓兰与孟葵心中是震惊的,震惊过后便是佩服。
  能够坚定自己心中向往的方向不动摇,逆着天下的大势与洋流去学习,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她们突然就觉得卫添喜现在成绩再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在那种艰苦环境中都没有放弃学习的人,如果成绩不好,那要么是天赋所限,要么是老天无眼。
  卫添喜又同牛燕说,“牛大姐,你的心态可能不是很稳,有些急功近利,但实际上学习与种地不一样,并不是种下种子就一定能够收获果实,只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不种下种子一定收获不了果实。”
  “有人开窍早,那学习入门就会早一点,有人开窍晚,那学习入门的时间就会晚上一些,但只要用心学,一定会学出名堂来。”
  牛燕黑了脸,“喊什么牛姐?牛姐多难听啊,喊燕姐!”
  卫添喜一脸嫌弃,但还是勉勉强强喊出了口,“燕姐,既然能考上京华大学,那就证明大家的天赋都不错,只不过是我比你们入门早了些,仅此而已。”
  “系里既然给你们那样安排课程,肯定有用,与其好高骛远地跳来跳去,不如先把教授布置的作业做好,将那些知识点给理顺,搞明白,一点点积淀下去,迟早会迎来厚积薄发的那天。”
  “相反,如果基础就没有打扎实,那将来不管干什么,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用到咱大学里学到的东西,绝对都是坑。”
  “道理我都懂,可看你走的那么快,我心里就是急得不行。添喜,燕姐我托大,问你一句,学习好是不是特别快乐?教授们倚重你,这才刚入学,科学院的研究员就来找你帮忙,咱教授还要给你介绍到陈润之先生那里去学习,真是风光无限啊,等你大学毕业,绝对前途不可限量,燕姐我想想就羡慕得不行。”
  卫添喜低下头,语气有些低迷,“燕姐,你觉得学习好真的快乐吗?你觉得我不喜欢玩,不喜欢唠嗑吗?”
  牛燕一愣,她恍惚间明白了许多,将左手拎着的暖水瓶换到右手上,她十分同情地拍了拍卫添喜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姐姐懂了,姐姐只是看到了学习好给你带来的风光,并没有看到你的压力。教授们倚重你,你做事肯定得步步小心,科学院把难题交给你来做,你肩上担着的担子更重,是姐姐看问题来片面了,只看到你的风光,没看到你付出的努力与品尝过的心酸。”
  卫添喜还是摇头,面容有点紧绷,似乎在忍着什么,“不,燕姐,你理解错了,学习好是真的快乐。”
  牛燕有点傻眼,“那你刚刚摇啥头?”
  “我刚刚摇头,是想同你说,学习好的快乐只有学习好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燕姐你想象不到的。啊哈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卫添喜拎起暖水瓶就跑,清脆的笑声在操场上回荡。
  皮了这么一下,白杨带给她的负面情绪就散了一大半。
  徐晓兰:“???”
  孟葵:“???”
  准备了一肚子话来安慰卫添喜的牛燕已经彻底懵了,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意识到卫添喜是在逗她,气得拎上暖水瓶就撒腿狂追,“卫添喜,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是不说出学习好究竟有多么快乐来,我把你身上的痒痒肉都给挠成老茧!”
  四个如娇花一样明媚的姑娘在操场上哄笑打闹,勾的操场上那些正在跑步的男生看直了眼。
  有人捅捅身边站得和木桩子差不多的人,问,“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姑娘叫啥名儿?你刚刚看到那姑娘长什么模样了没?真好看啊!”
  那和木桩子一样的人收回眼神,把手中的诗集塞回袖子里,神色晦暗,“叫卫添喜,去年高考的全国第一,在念数学系,今年十八周岁,从蓉城考上来的。”
  那男生惊为天人,“白哥,你这消息查的够清楚的啊!是不是对人家那小姑娘有意思?郎才女貌,凭白哥你写诗的文笔,和那姑娘站一块儿,绝对是天作之合!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是真爱,千难万险都可以跨过去。一个数学系一个文学系,白哥,你加油!”
  白杨转身就给那男生的肚子来了一拳,“胡说什么?那是我前妻的亲侄女儿,之前喊我一声姑父,我能不知道么?”
  那一拳并不重,属于打闹的力道范畴,但被捶的男生还是呆住了,“啥?白杨,你结婚了?不对,你离婚了?你前妻的侄女儿都那么大了?”
  白杨摇了摇头,没有应那个男生的话,径直走远。
  与牛燕打闹了一阵之后,卫添喜将白杨的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她回宿舍又把未完成的论证部分做了一些,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白杨在乡下的时候又勾搭上了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长了一张妖里妖气的狐媚子脸,白杨还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结果被那女人的男人找了上来,怎知白杨与那男人一见钟情,最后三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呕……”
  卫添喜是被自己这个梦给恶心醒的。
  第72章
  卫添喜被自己梦中看到的那些东西给恶心到了,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简单洗漱一下, 挎上书包就去教室刷书。
  她已经同卫东征商量好去找白杨的时间了, 是在下了第二节 课的那半个小时的大课间,卫国健、卫国康兄弟几个为了找白杨给自家亲姑出气, 基本上都是翘了一上午的课过来的。
  找到上课的教室, 卫添喜在最后一排靠墙角的地方找了个位置, 坐下就开始刷书。
  平时刷书的时候,她总是一秒进入深度学习的状态, 只要拿起书来, 压根就不会有看不进去的时候, 可今天却一反常态, 她眼睛盯着的是题目,脑海里回放的却是做的那个梦。
  那个梦一遍遍地出现, 卫添喜觉得自己都快魔怔了。
  枯坐了十几分钟, 勉强写下几行论证步骤, 结果还发现全都是错的, 卫添喜不再强迫自己,她以手为盘,开始给自己解梦。
  梦境具有警示作用, 同时, 梦中的结果一般与现实中相反。
  卫添喜一点一点地推算白杨这十年中的去向, 渐渐拨开了那个梦境中暗藏的玄机。
  梦中的白杨在追一个女人, 同那女人两情相悦, 甚至还有染,现实中并没有出现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只是诗词的寄托体。
  换言之,这十年来,白杨一直在寄情于诗词歌赋,两情相悦便代表他在诗词歌赋上是有一定天赋的,与那女人有染,便证明他在诗词歌赋领域还真的做出一些成绩来……这些都能与现实合得上,可梦中白杨同那女人的丈夫也相亲相爱,这又该怎么解?
  想要粗枝大叶的解梦很容易,但若是想要把梦境中的千头万绪全部捋清楚,难于上青天。
  卫添喜坐在座位上不断地掐算,好不容易掐算到一个头,她赶紧顺着捋了下去,结果令她哭笑不得。
  如果说前半个梦境只是在归纳白杨这十年中做了什么的话,那后面的半个梦境就是预示白杨的未来了。
  白杨在男人与女人之间摇摆,那是因为他在纠结自己的择业,一方面倾向于现在喜欢的文学,一方面又想继续当年选择的金融商贸,梦境最后的结果是和解,但梦境的结果一般都是反的,所以……白杨最后会因为这两个选择而精神分裂?
  至于为何会做出那样一个荒诞的梦,卫添喜觉得大概是当初在机场看到的那一幕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梦境中的玄机解开,卫添喜松了一口气,背上东西去食堂吃了个早饭,又回教室开始刷书。
  贺远给她的题目并不算简单,纵然她有论证的思路,但万丈高楼平地起,想要把整个问题解开,还需要证明一个又一个的阶段性过程去铺垫。
  卫添喜需要做的不仅仅是自个儿证明,还需要借此了解这个时代的数学家已经走到了哪一步。倒不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够看得更高,而是因为卫添喜不希望别人往后提起自己时,给自己扣一顶学术不端的帽子。
  那些数学家没有向她那样开了挂的金手指,他们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证明出一些阶段性成果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
  两节课的时间一晃而过,讲台上的老教授刚说了一声下课,卫添喜就背上已经提前收拾好的书包往外冲,朝着她与卫东征约定好的地方而去。
  讲台上的老教授原本还打算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了解一下卫添喜最近的论证速度呢,没想到卫添喜仿佛骑了兔子一样‘蹭’的一下就跑远了,看得他一呆一愣的,“这丫头是急着准备干什么去?”
  老教授嘀咕了一声之后就去忙其它的事情去了,他知道卫添喜的事情多,也不是非要拉着卫添喜唠两句才行。
  卫添喜赶到约定好的地方时,卫国健与卫国康们已经到了。
  兄弟七个就如同黑社会碰头一样猫在教学楼下的楼洞里,卫东征站在六人中间声情并茂地讲,时不时还比划几下,见卫添喜过来,卫东征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喜丫头,你想好一会儿怎么说了没?我和咱国健哥他们商量好了,你嘴皮子最溜,一会儿由你去找他讨要一个说法,我们兄弟七个嘴笨,专门负责给你压阵,绝对不会让那个坏分子欺负了咱姑还欺负你!”
  卫添喜表示怀疑,“真的?东征哥,西征哥……你们确定不是因为自己不想丢脸,所以才把我给派出来当代表?”
  卫东征目光闪烁,明显就是心虚,他说,“妹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咱家就属你同咱奶像,这种和人撕吧的事儿,就属你在行了,当然是你行你上啊!”
  卫西征当场拆台,“喜丫头,你别听他张嘴就瞎咧咧,他就是想要在大学里谈一个对象,所以才不想丢脸。刚刚他还说了,这件事他绝对不能露面,要露面就是动拳头,尽力向同校的女生展示自己的男子气概,不能让同校的女生觉得自己像个泼妇……”
  卫国康也开始补刀,“喜丫头,我刚刚也听到东征说这话了,他刚刚还劝我们也都不要动嘴了,把动嘴的活儿都交给你,我们只需要盯紧情况就好了,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立马动手捶他丫的!”
  卫东征见自家亲弟转头就背叛的,气得咬牙切齿,“卫西征,哥哥我劝你做个人。来日方长,你最好劝自己做事刀切豆腐两面光,不然要是让哥哥我揪到你的小鞭子,嘿嘿,你就完了!”
  卫西征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卫添喜,卫东征的冷汗突然就掉了下来。
  卫添喜凉凉地说,“东征哥,我最近手头有些紧,前些日子答应借给你的钱,恐怕是当不得真了。”
  小样儿,还真当没有办法搞你了?七寸还在别人手上呢,就敢使劲儿作妖蹦跶!
  卫东征早就将自己梦想中的商业帝国的草图画好了,就等着政策放开,然后找卫添喜来搞‘扶贫建设’,如今被卫西征这么一坑,他再看卫添喜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心凉了一大截。
  “妹子,妹子,哥错了,哥真的错了,你打哥骂哥都行,记得把钱借给哥啊,哥就指望着你那笔钱发家致富给你娶嫂子呢!”
  卫添喜一脸冷漠,“呵呵,没有。”她抬脚往楼上走去。
  两节课中间的大课间已经并没有多长,卫添喜赶到白杨所在教室的时候,文学系上课的老师已经到了,正在教室外面抽烟。
  卫添喜敲了敲教室的后门,问,“白杨在吗?”
  正在伏案看书的白杨后背一僵,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卫添喜所在的方向,“添喜,你找我?”
  “嗯,找你问点事情。”
  白杨大概猜到了原因,他低头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然后便扣过书走到卫添喜身边,道:“有什么话去天台那边问吧,这里人多,不方便。”
  站在走廊里抽烟的老教授多看了好几眼,见白杨跟随一大群人走远,皱着眉跟了上去。
  天台上,春风还不算和煦,轻柔中夹着刀子,划在人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倒春寒。
  “白杨,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欠缺我姑一个交代?”卫添喜目光平视白杨。
  白杨没有否认,“是,我欠你姑太多了,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你有想过还么?”
  白杨十分实诚地摇头,“没有。”
  卫添喜的炮仗脾气被白杨这两个字一下子给点燃,她不想吸引来太多的目光,只能尽力压着自己的声音,“没有?白杨,你到底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没有这两个字?”
  “你知道我姑和东瓜、西瓜兄弟俩这十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么?你知道东瓜和西瓜问我别人都有爸爸,为什么他们就没有的时候,我姑哭了多少次么?你欠我姑的,欠东瓜和西瓜的,这辈子都还不轻,所以你就不准备还了?”
  白杨找了一堵墙靠着,眼神飘向远处,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取了脊梁骨一般,颓废、颓唐、颓靡……他的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颓’字。
  “我拿什么还?又该怎么还?我亏欠的人太多了,如果非要还的话,这条命都抵不上。”
  “添喜,我同你说句大实话,也是我在农场这十年的感悟。”
  “人这一生,摆在首要地位上的永远都是自己,甭管你想对谁好,最后都会竹篮打水,只有对自己好,才是万无一失的。”
  “当年我有错,这点我不会否认,可所有人都在指责我,就没有人考虑过我的难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