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暗丛林_第33章 流氓有文化
  迎门正中央是一张大方桌,北面和东面靠墙丁字形放着两张大木床,床上都挂着黑乎乎的蚊帐。房屋西头是一个大灶台,离灶台不远的北墙边,是一张大门板床,上面的蚊帐已变成灰色,悬空被扎成一个大团,床上铺着苇席,被单放在麦秸枕头上。这张大木床,原是我和庄西风小时候睡觉的地方,当年庄西风到栈桥混社会后再没回来,这张床便成了我的私人领地。
  时间似乎已静止,我象是外出了几天现在归来了一般。端起桌上的凉壶倒了一大碗凉开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这水怕有些日子了,却凉飕飕的感觉从心爽到肺、从头惬意到脚。舒舒服服地坐在大方桌子边的长板凳上,拧着大收音机的旋钮,想找中央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时间早过了,一下拧到了诗词赏析节目,播音员葛兰字正腔圆地朗读着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我跟着吟诵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800年岁月悠悠,名篇传千古,一股豪情壮志在胸间弥漫,所有所有的磨难、痛苦、不平,顿时成了过眼烟云!
  谁都有爱好有梦想,我妈妈是一中数学老师,可我的数理化却一窍不通,我只对历史、语文情有独钟,且博闻强记。音乐我也喜欢,但那是无师自通。现在的90后、00后、10后们读此书时或许很难相信,难忘的80年代,是全社会渴求知识的伟大时代,无数青年怀揣报国梦想,希望掌握知识、掌握本领,期望通过读书学习成为真正有家国情怀的有为青年。我能背诵的唐宋诗词有几百首,一本《古文观止》、一本《唐诗三百首》,我和陈小春都差不多倒背如流,我们尤其喜欢文言文营造出的那个氛围、那个语境、那个境界。当然我们俩当年心心相映、琴瑟和谐还因一个绝活,这也是其它小太妹最终对我和陈小春的相爱望而却步、退避三舍的原因。
  这绝活不是别的,就是音乐!
  这说起来令人费解,两个老土匪抡了一辈子铁锤,可他们的两个孙儿却都有音乐天赋。港台音乐席卷大陆那一阵,庄西风不管什么乐器,胡乱摆弄一会准能奏出好听的港台靡靡之音,开始闯社会后最终爱上了小提琴,那水准可以随便到酒吧驻唱。而我恰好在一条海轮上得到一把外国吉他,音色优美,古色古香,既有钢琴的富丽堂皇又有小提琴的优雅婉转。妈妈慕容明就是专业级别的老文青,当年与陈乐夫、王汉如在大学学生会里都是文艺骨干,校花级别的女神,我遗传基因太好了,完全是自己胡乱摆弄便一通百通。不管什么曲子,只要陈小春能哼我就能弹奏配音,慢慢的听着电台播出的《高山流水》《十面埋伏》《春江花月夜》《红楼梦》诸曲、港台流行歌曲,听一两遍我准能从头弹奏,让琴弦上流淌着动人的旋律,端的是美不胜收。
  那时候我们常常带着琴到贮水山夜市、红星电影院、海员俱乐部等场子门前,与那些闲极无聊会点吉他和几个生疏的和弦,就出来显摆、泡女孩的文艺青年们一起闹猛,显摆显摆。一大帮人聚集一起,又弹又唱,哄进哄出好不热闹。我自然是此中高手,甚至可以反弹西班牙斗牛士,技惊四座。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我们爱不释手,也是我们的保留节目,一般最后压轴。陈小春唱,我伴奏,歌声甜美,音乐悠扬,不知醉倒了多少人。因此在当年的天都混混界,我和陈小春还有一个很美的绰号叫神仙眷侣。
  爱,一个多么伤心的字眼,我一任泪水无声坠落!
  陈警官赏的馒头、稀饭只是垫了个底,此时肚子又在咕咕叫。我关上收音机,走到灶后坐下,在灶洞内点着引火的木柴,慢慢拉动风箱,再从盆内铲上烟煤填到火膛,风箱拉得呼哧呼哧响,火一会就呼呼烧起来了。然后在菜板上切了点葱花生姜末,从盐钵里撮一撮盐粒,放到菜板上用石刀的刀面“咔嚓”“咔嚓”几下辗成盐粉,再用花生油炝了锅,放进盐,最后倒上半锅水烧着。
  坐回灶堂后坐下,加煤、拉风箱,灶中烟媒火苗在跳跃着、舞蹈着。现在,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对爷爷、庄爷爷、赵小亦婶子和多多、余余两个妹妹的思念,好想好想西留侯村铁道边赵小亦家那座低矮的知青小院。三年了,不知他们过得咋样,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啊,小院内有我太多太多的少年记忆!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直至十五岁被关进少管所,这三年对我而言弥足珍贵。正是赵小亦,那个西留侯村妇人们的共敌、“坏女人”,给了我真正的母爱!
  西留侯村位于孤山河北岸的丘陵地带,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大山坳,村里一半以上农户姓张,其余杂姓以姓曹的为主。据说张姓都是留侯张良的后人,是从张良的封地留城迁来的一个分支。当年张良帮刘帮夺得天下,功成名就后辞官退养,晚年隐没于封地留城附近的深山之中。据说那地方就是今天山东省济宁市微山县微山湖中,宋朝以后因黄河改道而淹没。张良就在那里辟谷修炼,公元前185年去世,谥号文成侯。解放后,西留侯村曾挖出一块张氏祖先墓碑,据墓碑记载,西留侯张氏先祖为张良后人一个偏支,唐代从留侯县迁居于此,已历一千余年。
  赵小亦是西留侯村的外来户,带着两个女儿赵多、赵余住在远离村庄、位于铁道边的知青小瓦房内,受尽欺凌。我少年时代记忆中的赵小亦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年轻少妇,长得像极了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由上官云珠扮演的何文艳,比挂历上的许多年轻女演员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