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孩子什么秉性做爹娘的还不知道吗?珍娘做的事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国公夫人淡然着脸,语气却充满了讥讽。
  “这……这珍娘不是害怕我们会舍了她,才昏了头做出这等事吗。”镇国公也知理亏,期期艾艾地替苏珍娘解释。
  “我都说了会替她择一门好夫婿,她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对晏儿使这手段,要说她早没这个心,我可不信!”
  “现在不是说晏儿外面那侍妾的事,别攀扯其他。”国公爷见说不过妻子,立刻把话头引向原本的正题。
  国公夫人走两步到窗边,也不看镇国公,悠悠道:“怎么,许你在外头置外室,就不准我儿找个可心的吗?”
  提起这事,国公爷虎躯一震,半晌不敢说话。
  谁年轻时没干过糊涂事呢?镇国公年轻时喜爱听曲,三不五时便要到乐坊听上一段儿,久而久之迷上了一个清倌儿,便替她赎身养在外头,也不敢让家里的妻子知道。
  可最终国公夫人还是知道了,镇国公原以为妻子会与他吵闹,却不想妻子一句话没说便丢给了他一张和离文书。
  惶恐占据了镇国公的满心满眼,对那歌妓,他只是一时新鲜,他真正爱的还是一直陪伴着他的妻子。
  立即送走那清倌儿,镇国公抱着当时才两岁的沈晏在院门前长跪不起,发誓此后绝不再如此,顾及年幼的孩子,国公夫人才同意不和离,之后却也分房睡了许多年,镇国公只有沈晏一子,也有此故。
  从那之后,国公夫人就是这般温柔如水的样子,此般温柔却是极致的冷漠,无论镇国公如何,她也不生气,镇国公方知,她从未原谅过他。
  叹了口气,镇国公颤声道:“阿筠……”
  被叫闺名的国公夫人不为所动,垂眸冷声道:“你为了救命之恩把那孤女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却不行,晏儿的幸福不能再叫你葬送,他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你若横加阻挠我抱孙子,我干脆随晏儿到别院去。”
  见她这么说,镇国公就算有万般替珍娘出头的心思,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在病榻上的苏珍娘万万没想到,她精心设计的这一出,被国公夫人的南风这么一吹,连个火苗都没燃起。
  原先还想借疼爱她的国公之手,把那别院里的小娼妇揪出来,看看是何方神圣,却等啊等,等到这病都装不下去了,主院还是没有风声传来。
  第87章 世子的心12
  喝着国公夫人遣人送来的银耳血燕,苏珍娘眼神闪过一丝阴毒,复又变得柔情似水,她舀着那铁锈红色的燕窝,轻缓地喃喃道:晏哥哥,你终会是珍娘的。
  七月十五盂兰盆会。
  僧人手执大鼓、木鱼、引碧、铛于开坛演净,诵读疏文,道场的声音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淄淮河上,千万花灯繁拢,犹如漫天星辰落入了河间,烟波浩渺,蔚为奇观。
  传说这些随水漂流的河灯可以引路,指引、普渡那些彷徨的溺水河魂。
  淄淮河畔,花市灯火如昼,人群往来不绝,熙熙攘攘而过,热闹非凡。
  朦胧明晃的灯光照在形形色色的人脸上,纷杂的声音忽近忽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前几日听翠烟说起此节街上的热闹,妲己便央求沈晏带她出来放河灯,为此她可是卖力取悦了他好一会儿。
  提着翠烟糊的莲花河灯,在夜色中,妲己学着其他人,蹲在岸边,将河灯置于水上推远,水面随风微微荡漾,河灯悠悠晃晃,越飘越远,也分不清哪盏是方才所放的了。
  耳边传来几声嬉笑,抬眼望去,岸边几位妙龄女子正双手合十,闭目寄愿。妲己眸光潋滟,想入乡随俗扮一回纯真少女,合着玉手,却半天想不出自己要许什么。
  说到底,她心中不信罢了,若所求所想能这般实现,世间便不会有如此多冤魂了。
  醉眼看着随灯而走的浑浑噩噩的河魂,妲己收回精神力。
  今生爱恨之人,来世都同陌路,擦肩不识,未若不爱不恨,还能多些欢愉。
  何况她们这等修行之人,不成道魂飞魄散的多,如大长老一般,生前何等呼风唤雨,死后连根狐狸毛都留不下。
  嘲讽地勾起唇角,妲己用绣帕擦了擦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掏出铜镜照了照自己,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还是能从依稀的轮廓,露出的眉眼中看出美貌,妲己的心安定下来,有些女人的安全感来源于金钱,有些女人来源于丈夫,而她则是来源于这张脸。
  “也是,都长成这样了,再不老不死也说不过去。”
  【宿主,别再照了,能注意一下任务目标不?】009眼角有些抽搐,虽然不是黑灯瞎火的,好歹也是晚上,又戴着面纱,谁还来看你美不美,若不是有情况,它都懒得提醒她。
  妲己回头看看身后,原先站在不远处看她放灯的人已经不见了。
  寻觅了一会儿,方瞧见三丈外的柳树下有一熟悉身影,不过此时他身侧还有一窈窕女子,正昂首对着他言语些什么。
  【原配夫人找来了,宿主是要进击还是回避一下?】009觉得妲己也不是乐意伏低做小的人,这时候上前,她这身份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我这种存在又不是不合律法,躲什么?”指尖缠绕着发尾,慵懒的语调从妲己朱唇溢出。
  【这么说也没错,可是……】为何你的腰板可以这么直!
  “晏哥哥,你好久没回国公府了,我……爹和娘都盼着你回来呢。”苏珍娘双目痴痴地看向沈晏,一张面容虽不绝美但也十分清秀,情不自禁地说出自己的思念却又急急吞掉后头的话,改说国公夫人,可是柳眉下水润的眼睛却意欲还休,多少浓情蜜意匿在里头。
  只可惜沈晏不为所动,点点头,淡淡道:“今夜回荣晖院。”
  荣晖院便是主院,乃是镇国公,国公夫人所居院落,听他这么说,虽然意料之中,可苏珍娘还是被刀刺了心一般,大婚以来,除了新婚夜,他竟一次也没有踏入过她的丝兰院,她这个世子妃想见他还得掐着日子上荣晖院去……
  “晏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怨我,珍娘那日是醉了,才会那般胆大妄为,这也是……这也是因为珍娘太在乎晏哥哥了,不想离开你才如此,晏哥哥就不能原谅我吗?”
  苏珍娘神情凄婉,说着说着竟流下泪来,美人垂泪轻噎,就这病弱苍白的面色,实在惹人怜惜。
  一阵沉默后,苏珍娘轻颤着眼睫,抬眼看沈晏,发现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也不看她,只是盯着河岸的一处,婆娑树影下,他隐在暗中的表情看不真切,苏珍娘却直觉他此刻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揩了脸上的泪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苏珍娘看见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没什么特别的,今夜街上这般装扮的女子不少,真要说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这个女子身段比一般妖娆罢了,可是苏珍娘知晓沈晏不是那种偷看美人的浪荡子,他这般模样让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垂着的手攥紧裙裾,苏珍娘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柔声问:“这莫不是就是晏哥哥金屋里藏的美人?”
  “金屋美人。”
  四个字在沈晏舌尖滚了一圈,他觉得用在那女子身上倒无比契合。
  这副默认的姿态让苏珍娘险些咬碎银牙,她突然明白为何一向喜欢清静的沈晏会在盂兰盆节出门,他竟带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来放花灯!
  “世子就算不顾及我的脸面,难道也不顾及国公府的脸面吗?”苏珍娘低声对着蹙眉朝她看过来的沈晏道:“这个女子的来历我也能猜到几分,宁陵多瘦马,不光是我,想必其他人也知。”
  说罢她又缓了脸色,扯起一个纯善的笑容,“晏哥哥身为天子近臣,不知多少人眼红,若让有心人知道盂兰节你非但没回国公府以待祭祀先祖,反而陪着女子逛灯会,不仅对晏哥哥不利,于这位姑娘也没有益处。”
  沈晏闻言目光微寒,盯了言笑晏晏的苏珍娘一会儿,抿紧了唇。
  “这位是?”妲己的到来打破了两人僵硬的气氛。
  她走到沈晏身侧,看了苏珍娘一眼,对她这个人做了个评判,长相平平身子平平,如此模样,也难怪沈晏不喜欢了。
  眼睛里藏着对她的恨意与毫不掩饰的鄙夷,被挑衅的妲己缓缓勾起了迷人的笑。
  一朵毒莲花。
  战斗力看着蛮强的,可别让她失望呀。
  “我是珍娘,妹妹便是世子从宁陵带回来的人儿吧,果真是个标志的美人儿。”苏珍娘亲和的笑了笑,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盯着妲己的脸,似乎想看清她的面容。
  【你面纱都没摘,她就夸你,虚伪!也不知道你摘了面纱,她还夸不夸的出来!】009笑嘻嘻地说道,鉴婊能力极强的它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个苏珍娘的不好对付,可是不知为何,对妲己它丝毫不担心,甚至心里还有股能看好戏的雀跃。
  妲己也不知道她夸不夸的出来,不过夸她,的确不是件易事。
  毕竟她的美貌,有让人词穷的本领。
  点点头,妲己偷偷拉住世子的袖口,往他身后藏了藏,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沈晏低头看见她惊慌失措的神情,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紧张地捏得发白的手指,低声安慰她。
  “无事。”
  淡淡地瞥了苏珍娘一眼,沈晏牵着身后的妲己便要离开。
  这两人纷纷无视她,苏珍娘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
  “方才在街上好似遇见了丞相夫人,晏哥哥,还是早些回府为好。”轻轻丢下这句话,苏珍娘越过两人,掩面仓惶离去。
  第88章 世子的心13
  沿着淄淮河行了没多久,沈晏便把妲己送回了别院。
  “世子是否也觉得卿儿见不得人?”妲己垂着眼睫,委屈地看着沈晏,“否则何必怕遇见丞相夫人!”
  沈晏疑惑地看向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想,“你在意丞相夫人?”
  妲己摇摇头。
  “那么你为何认为我便会在意。”沈晏淡淡瞥了妲己一眼,沉声道:“无需多想,安心呆在我身边便可。”
  妲己轻轻环住沈晏的腰,埋在他怀里点点头,闷闷道:“那世子早些回来,卿儿在别院等你。”
  话音随着夜风飘进沈晏耳里。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以往别院只是他的休息之处,可有了这个女子之后,便不太一样了,日日在垂花门处等着他的身影,牵动着他的心神。
  僵着身子,沈晏缓缓抬手,轻柔抚摸着妲己后脑的头发。
  ……
  荣晖院。
  茶盏磕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娘在啊,我都险些忘了生过个儿子呢!”国公夫人坐在厅前的黄花梨圈椅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沈晏。
  “不会忘。”沈晏直身立在一旁,云淡风轻道。
  他已经习惯了国公夫人的气恼之语,这几月每回回国公府,都免不了被责骂一番,而国公夫人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责骂过后便是一阵嘘寒问暖。
  国公夫人被气地噎了一下,自己这冷面儿子,不仅不解风情还是个锯嘴葫芦,当他后院里的女人,可不是件好事。
  不过就这么个冷淡的性子,倒难得在南下时带回来了个女人。
  “你那院子里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冷静了一会儿,国公夫人忍不住问。
  沈晏第一次被国公夫人问这种问题,莫名有些微窘。
  俊逸的面上浮现一抹薄红,板着不自然的脸看向别处。
  国公夫人睁大眼睛看着儿子的变脸,十分稀奇。自己这儿子三岁能诗七岁能文,小小年纪便主意很大,随父从军两年后性子越发沉稳,她何曾见过他如此少年郎的一面。
  “若真喜欢,收房也无事,国公府太久没有喜事发生了,娘是日日盼夜夜盼,你若生个一儿半女给娘抱,你便是半年不回府,我也不会说你半句。”国公夫人嗔道,如今儿子身边有女人了,她好歹也有了个盼头,否则她也要担心儿子是不是像外面说的那样有隐疾了。
  “她年纪尚小,子嗣之事还不急。”沈晏恢复淡然的面色,慢条斯理地说。
  “不急?”国公夫人气得直咳,喝了口茶水似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明年之前再没消息,我便压着你与珍娘圆房,不论珍娘犯的事,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有不圆房的道理。”
  不管阴招损招,有用的就是好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