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阴森森的过道上,无数个枯瘦的手从牢房的栅栏间伸了出来,明知道什么都抓不住可是还是挣扎着要去抓一抓,喉咙里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救命啊……”。
  吓得拂衣和徐氏她们险些没叫起来,战战兢兢地挤成一团跟在宁婉婉身后面,直到来到尽头的一个牢笼前。
  林正阳似乎也听见了动静,急忙冲过来扒着柱子一看,一见是宁婉婉,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婉儿?!!”
  宁婉婉静静地站在牢笼外,目光疏离地看着林正阳。
  狱差提醒道:“林正阳是重犯,还未三堂过审,所以谈话不得太久。”
  拂衣赶紧从身上掏出了一大锭金子悄悄塞进狱差手心里,“有劳狱差大人了。”
  那狱差便接了金子喜滋滋地转身走了。
  林正阳与宁婉婉对视了一番,目光由最初的惊喜渐渐黯成了羞愧颓丧。
  徐氏见状,急切地唤了一声,“官人。”
  林正阳这才留意道徐氏也来了,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道:“你也来了。”
  徐氏赶紧转身从仆妇手上取过包袱走到林正阳面前,将包袱从牢笼的缝隙间往里面塞,一边道:“里面冷,我给老爷带了一些厚袄子过来。”
  林正阳接过包袱低头看了一眼,内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大抵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受冷落的妾室,在自己落难之时竟会想着自己,“……你有心了。”
  沉默了许久的宁婉婉终于开了口,盯着林正阳质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犯得是什么罪?”
  林正阳缓缓垂下头,低声道:“……知道,死罪。”默了一瞬后,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宁婉婉,一脸绝然道,“不过你们放心,此事乃我林正阳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连累宁府的。”
  宁婉婉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盯着林正阳,气氛一下沉重地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林正阳被宁婉婉盯得头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知道,他们父女的缘分应该到尽头了,而他的人生也已经彻底到尽头了。
  罢了罢了,这样他也算解脱了,他再也不用背着母亲临死前的沉重期望而活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这个女儿?”宁婉婉忽然冲林正阳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喊完之后,眼里哗啦啦地决了堤。
  林正阳抬头震惊地望着宁婉婉,嘴唇轻颤,“婉儿……”
  徐氏主仆也是一脸惊讶地望着宁婉婉。
  在她们眼里,一直觉得宁婉婉对自己的父亲林正阳没什么感情,态度永远是冷淡疏离的,若不是因为他们中间被一丝血缘的纽带纠缠着,估计林正阳在宁婉婉心里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而已。
  然而,如今这一声哭喊,倒让她们意外发现,原来林正阳在宁婉婉心里一直是有分量的,而且还是举足轻重的分量。
  也对,哪有亲生骨肉不亲的,就是打断骨头也还连着筋呢。
  宁婉婉死死咬着唇,双眼发红地盯着林正阳,似有千般怨愤,万般心痛,诸般渴望无法宣之于口,全都压抑在喉咙里的那声哽咽中。
  这时,狱差回来了,在一边急声催促道:“时间到了,你们快些走吧。”
  “官人,您在里面可要保重身体啊。”徐氏赶紧抓了抓林正阳的手嘱咐道,然后在狱差的逼视中松开手低头率先走了。
  宁婉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狱差上前一步拱手道:“郡主娘娘请。”
  她抬手,将眼泪擦干,又恢复了一脸疏离的淡漠,转身走了。
  *
  出云苑。
  宁婉婉站在廊下,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神情凝重地问拂衣,“第几日了?”
  拂衣道:“第七日了。”自从刑部大牢里回来之后,姑娘每天都会问一句,她知道,姑娘心里是很担心老爷的。
  “东西都送进去了吗?”
  “姑娘放心,都送进去了。”
  回来第二日,宁婉婉就命拂衣准备了一些干净的被褥,换洗的衣裳,一些吃食托关系送了进去,林正阳现在还是待审犯,又有官职在身,定罪之前,这些东西倒是还能活动得进去。
  如今,这起铜钱走私案已经牵连到了许多官员,有市舶司的,有槯货务的,有便钱务、交子所、交引库的。
  他们中有人或多或少地跟吴登有着直接交易,而吴登则一口咬定所有的交易都是由林正阳授意,因此林正阳就被推到了这起铜钱走私案的风头浪尖上,成为祁宋史上少见的巨额铜钱走私案的主犯人员。
  由于这起走私案太过轰动,圣人已经亲自下旨,由太子司易亲自坐镇,三司会审,最后还将由他亲自审批。
  纵使宁国公府有通天的财富和影响,在这时,也没有人甘愿冒着掉官帽的风险,为一个宁国公府的上门女婿回旋。眼下,宁婉婉也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一阵风起,吹的院子里的那颗老腊梅树上的残花簌簌而落。
  拂衣道:“姑娘,起风了,这孟春里头就是雨水多,看样子又要下雨了,我们进屋里去吧。”
  宁婉婉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突然听见徐氏急急忙忙的喊声从院门外传来。
  “大姑娘!大姑娘!”
  宁婉婉脚步一顿,扭身望去,见徐氏已经步伐凌乱地跑了进来。
  “小娘这是怎么了?”
  徐氏见宁婉婉就站在廊下,便快步走到了她面前,哆哆嗦嗦地说:“我,听说牢里得了,鼠疫,吴登已经染病死了,他,他的人,刚从牢里拖出去烧了,他们还说,还说老,老爷他,他好像也病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别急。”宁婉婉心里咯噔一下,却是比谁都急的,她立马吩咐拂衣,“拂衣,你赶紧去请个医师,顺便让他带上治疗鼠疫的药,速随我一起去趟刑部大牢。“
  “好,奴婢这就去请。”
  “我也去。”徐氏忙对宁婉婉道。
  “小娘就别去了,人多嘴杂,狱差未必会放人进去。”
  “那我等着大姑娘的消息。”
  “恩。”
  *
  刑部大牢。
  守门的还是上次那两个面熟的狱差,他们见了宁婉婉带着侍女和医师前来,立即拱手行礼道:“见过郡主娘娘。“
  “免礼,我这次来……”
  宁婉婉这回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狱差客客气气地给打断了,“郡主娘娘请见谅,太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林犯,郡主娘娘也不行。”
  太子?
  闻言,宁婉婉心下一沉。
  “听说我爹病了,那麻烦你们把这个药给送进去。”拂衣赶紧将医师准备好的那包鼠疫药双手奉上。
  那狱差看也没看那包鼠疫药,直接回绝道:“郡主娘娘恕罪,药也不能送进去。”
  宁婉婉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
  东宫。
  宁婉婉刚一出现在东宫的大门外,就有一个小太监快步迎了出来,殷勤地打着躬儿,笑着说:“郡主娘娘来了,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娘娘多日了,里面请。”
  再次踏进东宫的大门,往事顿如洪水般涌上心头,压得她近乎窒息。
  这个鬼地方,难道她注定摆脱不掉?
  小太监领着宁婉婉进入了崇政殿后,就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宁婉婉站在殿门口,看着殿内摆着一张圆桌,铺着云锦桌面,上面摆着玉盘珍羞,金樽清酒。
  “来了。”司易从帷幔后走了出来,径直来到桌旁,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看着宁婉婉春风满面道,“坐。”
  宁婉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坐下。
  “听说你爱吃长庆楼的菜,孤就命人把长庆楼的厨子们给请来了东宫。”司易也撩衣坐下,指着桌子上的一道道菜说道:“孤特意让他们做了你最爱吃的金丝肚羹,紫苏鱼,莲花鸭签……”
  宁婉婉突然打断道:“你到底想怎样?”
  司易一脸的和颜悦色顿时敛了去,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宁婉婉,道:“孤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你父亲呢,竟然能隐忍这么多日。”
  “你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逼我来见你!”宁婉婉神色麻木道,“说吧,你想怎样?”
  公告一下,以后更文暂定在中午12点,若有更改,文案里通知。
  由于改文审核比较麻烦,所以上文备注在这章补注一下。
  1:上文宁婉婉和祖母在夙玉堂里有点茶情节,点茶会用茶筅击拂,就是用力搅动,搅出茶沫来,有点像咖啡上面浮的那层,喝茶后,茶沫沾在茶盏上,叫做“咬盏”,是宋人最爱的喝茶方式。
  2:三昧手,指的是点茶高手。宋人喜点茶,更喜斗点茶。
  【附百度解释:创造出点茶的最佳效果:一要注意调膏,二要有节奏地注水,三是茶筅击拂得视情而有轻重缓急的运用。只有这样,才能点出最佳效果的茶汤来。而这种高明的点茶能手,被称之为“三昧手”】
  3:铜钱走私罪在宋朝是真实存在的。
  第44章 明志
  “孤想怎样?呵呵……”司易突然冷笑了起来,“孤当然是想让你跪下来求孤,求孤放了你父亲。“
  宁婉婉漠然地看着司易,“我跪下来求你,你就能放了他?”
  “不能。”司易一口回绝。
  “……”宁婉婉死盯着司易不说话了。
  司易提起酒壶替宁婉婉倒了一杯酒,目光充满占有欲地看着宁婉婉的脸,道:“但你可以选择嫁给孤,成为孤的太子妃,这样……孤自然会为你网开一面,放未来老丈人一条生路。”说完,他举起酒杯,等待着宁婉婉能与他的意见达到共识。
  宁婉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道:“我父亲生性胆小,以他的性子绝对不敢轻涉铜钱走私,想必这后面也有殿下的推波助澜吧?”
  司易失望地放下酒杯,他也不否认,坦然道:“你猜的没错,的确是孤放的诱饵,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爹出事,只是迟早而已。”
  宁婉婉强忍着心中的愤然道:“司易,你不是一直厌恶我至极的吗?如今为何一定要抓着我不放?”
  “曾经,孤是厌恶你,不过那些都是孤受了林玉彤那个贱人的挑拨蒙蔽所致,如今,孤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你必须!也只能成为孤的女人!”
  “……”宁婉婉放在腿上的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才能抑制全身的轻颤。
  司易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一边道:“孤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孤若得不到你的回复,秋后问斩上,必有你爹的名字。”
  说完,酒杯被他重重地搁在桌面上,震得宁婉婉心神轰然一沉。
  出了宫门后,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拂衣赶紧撑着油纸伞,挡在宁婉婉的上方道:“姑娘,下雨了,先上马车吧。”
  宁婉婉却抬手将油纸伞打落在地上,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苍穹,雨水顿时哗啦啦地淋在了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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