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 第158节
  “父亲从小就教我,想要的东西就去争取。”
  “清郎那么喜欢你,一定跟你说过当年的事吧?他是怎么酒后杀人,怎么锒铛入狱,又是怎么出狱后再度身败名裂以至娶了我逃到洛城的……都跟你说过罢?”她轻声问着,眼里还带着笑意,“你是怎么想的呢?”
  甄珠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她不想说,因为说了之后,她恐怕再没活命的可能,然而,崔珍娘的眼神却让她知道,不管她说不说,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
  于是,她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是你。”
  崔珍娘点头:“没错,是我,一切都是我。收买他同窗引他酒后杀人的是我,让他入狱功名被夺的是我,入狱后让人照顾他不至于吃太多苦头,最后借着大赦让他出狱的,都是我。”
  她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的,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啊……”
  “甚至,即便是这样,即便已经落到了谷底,清郎还是不愿意娶我啊……”
  她的连彻底变成哭脸,像一只拙劣的木雕,五官完全扭曲起来,“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回不了了……”
  她看向甄珠,“接下来,你猜我做了什么?”
  甄珠紧闭着唇,脸色陡然苍白。
  心底的那个猜测不可抑制地涌上来,让她抑不住地浑身发凉。
  崔珍娘嘴角微微勾起:“你猜到了吧?对,我——‘杀’了我‘母亲’哦……”
  她轻飘飘地说着,仿佛在说杀了一只鸡一样地无足轻重。
  说罢,她终于从那铺满毡垫的椅子上起身,缓缓地走向甄珠。
  一边走,一边扑簌簌地落泪:“可是,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却还是没得到清郎的心啊……”
  “而你,只不过是与他相识短短几个月,便轻而易举地让他喜欢上了你。”
  “哈哈……”她又笑,一边笑一边仍旧落着泪,“所以说,怎么能一样呢?你的求而不得,跟我的求而不得,怎么可能一样?”
  “你有无数选择,偶有求不得也没关系,因为你总有更好的、别的选择啊。可是——我,却只有清郎啊……”
  她终于走到甄珠身前,居高临下地、泪流满面地俯视着甄珠。
  “所以,我真的,好恨你,也好羡慕你啊——”
  她说着,然后微微弯下腰,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
  就是这时候——
  甄珠双手用力一挣,最后一根细小的绳子猛地断开。
  第169章 期待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紧紧勒着一截枯黄消瘦的脖颈,另一只手则牢牢捂住了脖颈上面的嘴巴。
  “别动,别叫,不然,在护卫来之前,我就会要了你的命。”
  清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崔珍娘呆呆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这一瞬间颠倒的局面。
  然而禁锢住她的甄珠已经不再等她回应。
  确认崔珍娘无力反抗后,她小心地腾出一只手,捡起地上自己刚刚挣脱的绳子,麻利地反将崔珍娘的双手捆了起来。崔珍娘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张开口,似乎想要说话,但甄珠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快速从崔珍娘腰间扯下一条帕子,绑住了她的嘴。
  行云流水般地做完这一切,她才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崔珍娘被帕子绑住的嘴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仍旧没有放弃说话的意图——但看眼神,她似乎并没有慌乱的意思,反而神情很是平静。
  的确,她没必要慌乱。
  就算被反制住,只要还在这相府,局面就仍然对她有利,虽然刚才说得斩钉截铁,但两人都明白,为了自救,甄珠绝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而只凭甄珠一个人,想要挟持一个人质就安然走出这相府,还是太困难了——计都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崔珍娘有恃无恐。
  叹了口气,甄珠目光瞥向呜呜着想要说话的崔珍娘,按了按眉头:“不管你想说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说的已经够多了,说她的痛苦,说她的可怜,说她的求而不得……然而,说得再多,又与甄珠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很痛苦很可怜很值得人同情,然而,与人何干,再多的痛苦也都是她自己的,谁也不能,也没有义务代她受过。
  冷声说罢,甄珠便不再看崔珍娘,目光投向仍旧紧闭着的房门。
  外面很安静,然而她知道,只要一出去,面对着的必然是相府密密麻麻的守卫。
  还真是个无解的死局啊。
  除非——
  甄珠又叹了一口气,双手不由抓住衣角。
  局势并非完全没有转机,被抓来之前,她还是留下了一丝线索的,而现在,只看有没有人能发现那个线索了。
  方朝清啊……
  可以,对他抱有期待吗?
  ——
  方朝清面沉如水,目光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房间是普通的客栈客房,只是多了些女儿家常用的什物,床前的梳妆台还被腾出来一半用来看书写字,上面摆放着纸笔和书卷,笔上的墨还润湿着,书卷也是摊开的,显然,人是匆匆离去——或者说,是匆匆被掳去的。
  “客、客人,要、要不再等等?兴许……甄姑娘只是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小二在一旁擦了擦冷汗,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着。虽然他没看见那姑娘出门,但……兴许是他没注意到呢?不然的话,人好好一个大姑娘在他们客栈里没了,眼前这个贵族公子哥模样的男人,还不知道会怎样发难。
  说罢,小二忐忑地等待对方回应,却见对方没听见似的,目光死死盯着梳妆台上摊开的那卷书和写了一半的白纸。
  小二伸头看了一眼,一个字也不认得,倒是看出最后一个字只写了半拉,简直是完美地戳破了他“只是出去玩”的说辞——再怎么也不会字写一半就出去吧,登时心虚地缩回了脑袋。
  方朝清却还在看,目光从摊开的那卷书到摊开的白纸,最后死死地落在最后那个才刚刚起笔的字上。
  那摊开的书是一本书法帖集子,收录了历代多位书法大家的著名字帖,翻开的那一页是东晋王珣的《伯远帖》,而桌上摊开的白纸上,赫然也是在临这一帖,《伯远帖》不过寥寥几十字,纸上正临到“自以羸患,志在优游”这句,而接下来“始获此出意不克申”这句则只写了“始获此”三字,“出”字则只起了一笔,也就是第一笔竖折。
  方朝清紧紧盯着这笔竖折。
  相比前面轻松随意的笔迹,这笔竖折从落笔时就明显重而沉,墨迹甚至渗透了纸背,尾端划出长长的尾巴,显然是仓促之际写就,更加佐证了她是被掳走的猜想。
  可是……为什么被掳走之际还要继续写下这一笔?
  方朝清看着那笔竖折,目光忽然落到起笔处。
  他的瞳孔猛地紧缩。
  这个竖折要写的字——不是“出”,而是“崔”!
  崔相的崔!
  ——
  甄珠的书法底子并不好。
  小时候基础没打好,养成了许多坏习惯,就比如笔画顺序经常不按正确的顺序写,而是按着她习惯的路子来,就比如“山”字,正确的笔画顺序应该是先写“山”字中间那一竖,而甄珠,却是习惯先写竖折,这个习惯也同样适用于带有“山”的字,比如“崔”。
  后来跟着方朝清习字,方朝清发现了她这习惯,纠正了好几次。
  “反正写出来都是一样的嘛。”第一次被纠正时,她还信誓旦旦地狡辩。
  “怎么会一样呢?”方朝清不为所动,指着她写的“山”字,“文字亦有骨,写字便需先找出字的‘骨’,把骨架立起来,再添加血肉使其丰满。而这一竖就是‘山’字的骨。就好比你作画——是先勾勒出主体轮廓,还是先画些细枝末节呢?”
  纠正了好几次,甄珠表面上是改了,然而,人着急的时候,却往往还是会按最初的习惯来。
  “客、客人——”见眼前的贵公子久久盯着桌上的白纸不发一言,伙计心里愈发忐忑,刚一开口,就见那贵公子突然拿笔在纸上写了什么,随即身边掠过一阵风,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伴随着的是那贵公子已经远去的声音。
  “把东西送到城南十里巷方府,找方二少爷,送到后问他要一百两!”
  伙计闻言大喜,匆匆低头一瞥,便见手里被塞了一张纸条,展开纸条——自然还是一个字都不认得。不由跑到窗边,低头冲着已经跑下了楼,正解马欲离去的贵公子喊道:“公子,您去哪儿啊?”
  贵公子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身上马,没开口回答,只是扬起鞭子,朝前方遥遥一指。
  伙计朝着马鞭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京城鳞次栉比的建筑中最最巍峨高大的那一处。
  ——皇宫。
  ——
  “少爷,确定是大少爷的手信吗?”少八好奇地瞟了瞟纸条,余光中看到前面几个字——“甄珠在相府”,便不由把头往后缩了缩。
  锦衣灿灿的少年点头,“当然,大哥的字,别人想模仿也模仿不出来。”
  说罢,随手解了腰间的荷包扔给下面忐忑等待回复的伙计。
  伙计双手接过,迫不及待地解开一看,便满面笑容地告辞离开了。
  少年站起身。
  “少爷——”少八有些紧张地唤道。
  话声未落,便见他家少爷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顽劣又邪恶,仿佛昔日纨绔似的笑容,“小八,最近整天待在宅子里憋屈地慌吧?今天,就跟着少爷大闹一场吧!”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甄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仍旧没有下人护卫进来查看崔珍娘的情况,但甄珠知道,拖不了多久了,总会有人发现不对劲,到时候,如果还是没有想出办法,她将会成为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她咬咬牙,起身将崔珍娘拉了起来。
  崔珍娘十分配合地站了起来,小小的眼睛瞟了她一眼,目光仍旧是有恃无恐的。
  甄珠用簪子对准了崔珍娘的脖子,拉着她,一点点走向门前。
  门外一片平静,当然这并不代表外面没有人。
  甄珠握紧簪子,深吸一口气,抬脚想要踹开门——
  纷乱而巨大嘈杂的声音突然在此刻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东西焚烧的味道。
  甄珠双眼陡然一亮,就听门外近处响起乱糟糟的说话声:
  “怎么回事?”
  “有人来相府捣乱!”
  “救火,快去救火!”
  甄珠立刻将崔珍娘放到一边,用簪子戳开窗户纸往外看。
  相府上空冒出几道滚滚浓烟,且是来自东南西北好几个不同方向,门外的守卫们正匆忙往烟雾起来的方向跑去,院子里只剩下——崔妈妈和一个守门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