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他只是不想让她再被皇帝关注,并非想让她被别人欺负。
  云容往朝华殿而去,在殿外远远地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踏进去,沉步离去。
  是夜,皇帝没有在御书房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
  这些日子,皇后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御书房拦他。她是他的皇后,他不能当众给她难堪,只能如她的愿,同她一起回皇后殿。
  今日却不一样,皇后竟然没有来拦他。
  皇帝高兴地直奔朝华殿而去,哪想到刚迈进去,还没和云寐说上几句话,太后那边便让人来请。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消息传到云容耳里,云容坐不住了。他本想着让云寐缓几日,所以才没有大费周折去御书房拦人。哪里晓得,竟会有其他人半路跑出来截胡。
  皇帝最听太后的话。而太后那边,定是因为李嫔唆使。
  云容想了想,最终决定往朝华殿去一趟。
  他许久没有迈入朝华殿,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前往。
  恰逢云寐伸个懒腰正准备入睡,哈欠连连。
  今晚肯定是等不到皇帝了。
  一个不近女色的皇帝,一个男扮女装的皇后,如今又多一个神秘兮兮的太后,她要想完成任务,决不能着急。之前以为攀上萧衢,入了宫,便能博得皇帝宠爱。却不想,这个皇帝虽柔情,但耳根子太软,尤其畏惧他的亲娘。
  她虽有把握抓住他的心,可总觉得太麻烦。有时候真想直接迷惑萧衢造反得了。
  说起萧衢,她已经数月没有见过他,据说是去了西北处理边疆事务,也不知道哪天回来。
  她叹口气,撅嘴望向窗外明月。
  花了这么多心思在皇帝身上,结果就只亲了亲嘴,什么都不能做,真真是寂寞如雪。
  又是一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余光瞥见帘外站了个人。只用了半秒的时间,她便立即明白过来,那人是谁。
  她想了想,假装没看到,袅娜莲步往榻边躺下。
  帘外。
  云寐抬手擦泪的这一举动,刚好映入云容眸里。她无聊感慨的一声长叹听在他耳里,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忧伤,她长睫上沾着的泪珠看在他眼中,更像是伤心难过的哭泣。
  好不容易盼了皇帝来,却被人抢了去,她垂泪啜泣,也是情理之中。她虽在他面前逞强,可是他知道,她脆弱得很,再怎么跟他犟,也还是云家那个受尽宠爱的娇娇女。
  云容心里头闷闷的,自她回宫受了圣宠之后,她的野心勃勃他都看在眼里。
  他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打压她的野心,不想让皇帝碰她,让她像以前一样回到他身边。如今他就要成功了,却忽地高兴不起来了。
  李嫔怎么敢想借太后之名向云寐示威?引她落泪?
  能欺负她的,只有他一个,这是他的特权,是她欠他的。其他人不配。
  云容不动声色地离开。
  当天夜晚,云容将云成安插在宫里的暗线召了过去,下了一道命令,风险极大,却还是义无反顾。
  没几日,宫中传来骇然听闻的消息——
  李嫔死了。
  死状惨烈,甚是蹊跷。
  太后暴怒,准备彻查,还来没及行动,萧衢便回来了。
  萧衢一回来,什么都没干,一听说云寐在宫里被李嫔欺压的事,也顾不得李嫔已死的事,当即上了折子,以贪赃枉法之名,问罪李家人。
  他才出去几天,就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他当初之所以认下云寐做义妹,为的就是让云寐有所依靠。他这阵子事务繁忙,如今腾出手了,正好借此机会向世人表态,她云寐云昭仪背后有他萧家撑腰。
  只问罪李家还不够。隔天萧衢又上了折子,以钦天监所窥星象为由,请奏皇帝,五年之内,后宫不得选秀不宜再添新人。
  这趟出去,萧衢顺便去了趟寺庙。经过师父点化,他已经彻底想清楚。
  云寐人已在后宫,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如果想让她活得痛快,就得将她所需要的圣宠捧给她,让她风风光光地做一个宠妃。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后宫站稳脚。
  后宫朝堂并无两样,他是在朝堂上厮杀拼搏过的人,知道这其中的残酷。
  他不能陪在她身边,那么就必须保证有人陪在她身边。皇帝则是最好的护身符。
  皇帝接了萧衢的折子,自然是一口应下。对于女色,皇帝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他连一个云寐都来不及陪伴,又哪来那么多功夫去应付其他的女人。
  萧衢此举,甚是合他心意。
  皇帝高兴了,太后却不高兴了。
  撇开李嫔惨死的事不说,她以后要想再接李家的姑娘入宫,势必会遭到阻拦。太后一不高兴,就想着找点事做。
  她原本是要在月末的时候离开宫中往行宫而去,忽地改变了主意,暂时不打算离宫了。
  太后同皇帝道:“李嫔惨死后,宫中就不太平,这样,召白鹿寺的新主持来做场法事罢,顺便让他瞧瞧,宫中是否有妖孽作祟。”
  皇帝皱眉:“白鹿寺的新主持?”
  太后:“你忙于政事,对寺庙的事不太关心,白鹿寺刚选了新主持出来,听说这位主持虽年轻,但道行修为颇高,甚有灵性。”
  皇帝问:“是哪位?从前有来宫里做过法事讲过经文吗?”
  太后:“是位叫虚灵的小师父,俗名卫深,乃是前朝太子的独子。”
  第80章
  “原来是他。当初听闻他去做了和尚,朕渐渐地也就忘了这号人物。”皇帝停顿片刻, “想来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太后讪笑:“皇室待他卫家向来不薄, 他能入白鹿寺为我朝祈福, 也算是他的福气。”
  为显皇家天恩, 开国元帝并未对前朝子嗣赶尽杀绝,而是采用怀柔之策。国破之时前朝太子才五岁,元帝念其年幼,对其封侯加爵,前太子虽然表面上风光,但实际上处处受限,完全就是一个牵线木偶, 一生都由不得他, 从成亲生子到病死家中, 一切都由皇室说了算。
  作为前太子的独子,卫深本该继承皇家赏下来的爵位,同皇家指定的女子成亲,然后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成为皇室对外展示皇恩浩荡的最佳傀儡。
  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在十六岁那年出家, 投身佛门,彻底抛弃俗世的一切。
  太后想起一事,看向皇帝:“前几天正午与你在御花园散步的女子,是不是云昭仪?”
  那日初见云昭仪,云昭仪脸上满是红疹,根本入不了眼。前日草草一瞥, 惊为天人。太后想起李嫔的死,忽地又觉得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定。
  若李嫔没死,或许她早就离宫,哪里还能知道,原来宫里还藏着这么一个绝色尤物。瞧那脸蛋与气质,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太后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无论用了多少法子,依旧无法阻止皱纹的肆虐。
  她需要世上最好的丹药。
  以绝色女子的体肤提炼,方能做成返老还童的奇药。
  皇帝余光瞥见太后的眼神。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小时候他曾窥见过无数次。
  过去种种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皇帝攥紧衣袖,额头后背一身冷汗,他强忍不适,一字一字告诉太后:“母后,云昭仪是朕的妃子,不是寻常宫女。”
  太后从自己的幻想中回过神,她勾唇笑了笑:“母亲只是问一句而已,又不要做什么,瞧你紧张的。”
  说完,她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背,脸上笑容越发和蔼。皇帝刚被她碰到,触电一般躲开,太后不满地皱起眉头,但也没有说什么。
  九月十五,白鹿寺的僧人入宫做法,声势浩大。
  宫妃们全都跑去看热闹了,云寐也在其中。
  金鞍车徐徐往前驶来,庄严肃穆的僧人们跟随两旁。
  高高的莲花座上一人闭眼入定,一袭青玉色九条大衣袈裟通肩而披,袈裟上的菩提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从宝盖花口倾泻而下,薄薄地拢在这位年轻主持的身后,像是金光中映出一道佛影,圣洁威严,凡人轻易不可直视。
  宫人们议论纷纷,大多是在讨论这位新主持,哪里见过这样俊的和尚,瞧一眼便让人觉得面红耳赤,不敢再看第二眼。
  身边紫砚惊讶道:“娘娘,这不是正是……”
  云寐含笑做了个嘘的手势,抬眸往前看去。
  就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宝座上的人忽地也睁开眼,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转过眸子往宫道边一瞄。
  人群中,她嫣然巧笑,温柔的眉眼,朱红的唇瓣。
  她接住他的目光,小巧的唇轻轻张开,无声喊了他的名字。
  ——“卫深。”
  虚灵心头猛跳。
  她穿了粉色的绣桃裙,鬓间一只翠玉步摇随风轻晃,雪肤花貌,般般入画。
  他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兵荒马乱。
  终于又见到了。
  他的心魔在此,他不再打算成佛。
  虚灵迅速收回视线,两人之间的暧昧对视旋即结束,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旁人只当是眼花。
  先是一场法事,法事做了七天七夜。而后是一场讲经,中途休息的时候,虚灵回殿,尚未褪下袈裟,便听得身后一人轻步往前的声音。
  他立在原地没有动,假装不知道身后的动静。
  如他所料,他的眼睛被人从后面遮住,软软的声音凑近他的耳畔:“猜猜我是谁?”
  虚灵的唇角衔起一抹淡淡笑意,“还能是谁?”
  她绕到他的身前来:“卫深,你一点都不好玩。”
  她比他矮上许多,他垂眸去看,看见她长睫如扇,琼鼻白巧,脸颊两边抹了胭脂,红彤彤晕开,又娇又艳。
  他假意装作她脸上有飞虫停驻,伸手拂了拂,指腹从她脸上滑过,沾了胭脂,他蜷缩手指,柔声道:“这个时候晒得很,你来做什么,横竖过两日我是要去你宫里讲经的,何必今天就跑过来,闹哄哄的,热得慌。”
  她求了皇帝,说要听经文,皇帝自然应下。
  云寐双手抚上他的袈裟,手掌心滚烫地贴着,一点点摩挲袈裟上的刺绣:“反正我闷在宫里也无事做,倒不如过来瞧瞧你。瞧了你,我心里头也就舒坦了。”
  他没有推开她的手,怔怔地看她:“怎么,在宫里过得不舒坦?”
  她撅嘴唔一声,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地往他怀里一扎,额头顶着他的胸膛,双手垂在身侧晃在空中,嘟嚷:“倒也不能说不舒坦,只是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