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瑶 第197节
  良久后,乔宴林长长一叹,“唉,痴情人啊。”
  那一次,三皇子在城外遇刺,穆家三姑娘一人一骑闯出城门相救,那一战很惨烈,死了很多人,紫竹林里随处可见尸体,随处可见鲜血。
  等他带着锦衣卫赶到时,已经晚了。
  紫竹林太大,所有的人都分散开寻找三皇子,当他找到三皇子的尸身时,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人抱着红衣的姑娘穿过竹林远去,他当时便猜测被抱着的应该穆三姑娘,所以,他将三皇子交给锦衣卫后便追了上去。
  他在碧月谭边看到了他。
  那时,他正半跪在一个土堆前,手中拿着一块木板好像正要刻字,他当时便吓了一跳,若那真是穆三姑娘,怎能就让他这么埋了!
  他赶紧跑出去质问,却在看清他的容貌后愣了愣。
  他认得他,是蜀地封家的世子封霖,不久前才被虞家退了婚,他那未婚妻后来嫁给了景时卿做平妻。
  “你埋的是何人?”
  他不敢确定这坟里是不是穆三姑娘,便先问封霖。
  谁知封霖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他当时更惊了,“你不认识你埋人家作甚!”
  他记得,封霖当初是这么答的,“我碰见她时她还有一口气,我便用内力给她疗伤,她醒来后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他可还活着,当时她身边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但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我也是这么回答她的,然后她就闭上眼低喃了句,我还是没有护住他,再然后,她便吐了很大一口血,我知道她也不行了,便问她可有遗言,她说如果可以,请为她在城外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我便问她家在何处,她说,她没有家,我又问她姓名,如此才好刻墓碑。”
  封霖摊开掌心,“这是她写给我的。”
  “对了,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来世再报我的恩情。”
  封霖说到这里时笑了笑,“她都没问我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怕是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来世该要怎么寻我?”
  封霖虽然特意将掌心上字保留,但血迹还是有些糊了,不过尚能看出字的轮廓。
  ‘婳滢’
  穆家三姑娘,字婳滢。
  他当时就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穆家那些人确实配不上是她的亲人,而她的兄长穆野那时还在战场上,若他知道他唯一的妹妹没了,还不知该如何难过。
  封霖刻好字,才问他,“看你衣着应是哪家贵公子,你是她的亲人,还是朋友?”
  他许久才摇头,“不过几面之缘。”
  封霖拍了拍手掌的灰,“如此,那就让她在此处长眠吧,你将来若有空,便来此给她上几炷香。”
  “你要走了?”
  “是啊,我得回去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从那以后,封霖再未来过长安。
  而这一次他却在长安逗留许久,他提前遇见了穆姑娘。
  封侯夫人说是在碧月谭赏景时,救下的穆姑娘,他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时,还震惊了许久,竟又是碧月谭。
  但他不太相信是封侯夫人救的她,后来特意去查过,那天,封霖原本是要出城去迎封侯爷和封侯夫人的,但城门口的人并未看见他出城,而他却在封侯夫人进城后不久,从城外回来了。
  所以他猜测真正救了穆姑娘的应该是封霖,只是碍于姑娘家的名声,才用了封侯夫人的名头。
  乔宴林再一次在桥上看见了封霖。
  第四次了。
  乔宴林勾唇一笑,那一次,他将她埋在碧月谭,这一次,他在碧月谭救她性命,这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孽缘啊。
  突然,乔宴林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缓缓淡去。
  那道久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若能重来一世,能救她,能阻止这一切,我愿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
  穆灵溪与萧淮隐选择了一间临近红鸾河的茶楼,这会儿人大多都挤在了红鸾桥和街边,茶楼中倒相对清静些。
  穆灵溪趁着萧淮隐倒茶的功夫飞快打量了他一眼,短短数日,他已经不一样了。
  五年前的他,盛宠在身,无忧无虑,是位矜贵娇气的皇子。
  这五年的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苟言笑,游手好闲,可眼底始终都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
  而如今的他,容颜还是完美到无可挑剔,还是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但眉眼处已有沉稳,果决,和运筹帷幄的气势,仿若是九天的神君在人间呆了久了,便有了人间的烟火气,也不再无欲无求。
  这样的他,很好。
  毕竟这世间魑魅魍魉诸多,而他的身份也注定他此生不可能风平浪静,若他仍是那般不争不抢,是难以存活的。
  她为他感到高兴。
  “恭喜你啊。”
  穆灵溪端起茶杯,笑着道。
  萧淮隐微微一愣,“嗯?”
  穆灵溪微微前倾,小声道,“我听瑜妹妹说了,五年前的案子是因为皇后忌惮你们,才害了冯婕妤和纯合长公主,我以茶代酒,祝贺你大仇得报,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洗清冤屈铁证,但我相信你,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萧淮隐眼里划过一丝错愕,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端起茶杯再抬头时,面上已是一片平静,“谢谢婳婳。”
  褚五姑娘竟替他瞒着她了。
  也是,那样的丑闻,不该让她知晓。
  他应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褚五姑娘。
  见穆灵溪一口将茶干了,萧淮隐又将茶杯送到嘴边饮尽。
  “对了,三皇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字是什么呢?”
  穆灵溪一边给萧淮隐添茶,一边道。
  萧淮隐笑了笑,没说话。
  穆灵溪眼底略有些失落,他不愿意告诉她吗。
  如此沉默了片刻。
  “我...”
  “我...”
  同样的场景再现,二人怔了怔后都忍不住笑了。
  “这回,你先说。”
  萧淮隐道。
  穆灵溪点点头,又举起茶杯,灿烂一笑,道,“我要离开长安了。”
  萧淮隐去拿茶杯的手一僵,茶水溅在了他的手指上。
  他低着头,久久没有动作。
  穆灵溪只看了一眼他手指上的茶渍,便别过头,笑的更加灿烂,“我本还想着待将临走前再同三皇子告别,不过现在看来,三皇子到时候一定会很忙,或许到时候是没有空的,不如,便趁着今日,向三皇子辞行。”
  萧淮隐缓缓抬头,他唇角绷得很紧,眼底再无了刚刚的笑意。
  她要走,为什么要走,她要去哪里。
  “三皇子,你怎么了?”
  穆灵溪被他这样的眼神瞧得快要撑不下去了,遂故作疑惑的偏了偏头,问道。
  萧淮隐就那么看着她,似是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可最后,他一无所获。
  难道他会错意了?
  她没有喜欢过他。
  不,不可能!
  她若不喜欢他,她不会频繁去那个草坪,她若不喜欢他,她不会偷偷吻他。
  萧淮隐一只手紧紧捏成拳,此时此刻,他的心被搅得一团糟,他有很多很多想问的,可他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疯狂,他尽量放平声音,道,“婳婳,要去哪里?”
  穆灵溪只当没听见他拳头的咯咯响声,用轻快而又向往的语气道,“这天高海阔,万物美景我都想去看看,不知三皇子可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在那个草坪上,我曾说过,我向往自由,向往无拘无束,仗剑天涯。”
  说罢,穆灵溪又摇头一笑,“我那时候还在心里为三皇子难过,三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却终日被困在宫中,一点也不自由,不过后来我就改变了这个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三皇子,你说是吧?”
  萧淮隐垂首,紧紧握着双拳。
  穆灵溪也不急,便就那么举着茶杯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淮隐才抬起头,端起茶杯与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后,问道,“何时离开,何时归?”
  穆灵溪刚要去替茶壶,萧淮隐却先她一步拿起茶壶,给她添茶。
  穆灵溪心中一松。
  她就知道,他有他的骄傲,也会尊重她,所以那些话,他不会说出口。
  “应该就年前吧,等兄长回驻地时,我与兄长一起走,至于归期...”
  萧淮隐放茶壶的手一顿,久久没有松手,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穆灵溪猛地别过头,强忍着眼角的泪意,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可能,会要很久吧。”
  “很久,是多久?”
  萧淮隐抬头看着她。
  穆灵溪一怔,袖中的指尖快要掐进肉里。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她若在此时打了退堂鼓,那么她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其实,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她可不可以留下呢。
  为了他留下。
  但也是在这段日子,她仿佛看清了一些局势。
  废太子大势已去,储君之位空缺,最后坐上龙椅的不是二皇子,就是他。
  她前几日先后同兄长瑜妹妹聊过,兄长告诉她,圣上属意三皇子,瑜妹妹告诉她,这一次,三皇子登顶的机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