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目送六个大汉离开的张美兰还心有余悸,她拍拍心口,和林静好说:“他们还真不像是来买吃的的。”
  确实不像,不过这样的客人林静好以前也是见过的,八成就是觉得不好意思,五大三粗的样子拿着一个小蛋壳吃的香喷喷,那画面,林静好也不怎么敢想。
  简单收拾了一番,林静好和张美兰推着车回了家,恢复摆摊之后,生意开始平缓起来,每天还是很多人,不过都是摆上的那个时间段多,后劲儿小,不过等不多久,她带出来的都能卖掉。
  慢慢的,天气也开始幽幽的转凉,林静好琢磨着,酸梅汤和布丁的日子也卖不长了,尽管客人们都没有吃腻,但天头一冷下来,就是不腻,也不太会想吃了,倒是应该合计合计新的吃食。
  算着秋老虎都过去的话,还有一个月左右可以准备。
  这段时间林静好每天晚上回家,都会陪吴艳芬在楼下聊会天,不过主要还是她看着布丁的火候,吴艳芬和其他几个妇人闲聊,一人一把瓜子,饭后能聊个好长时间。
  偶尔吴艳芬也会说上一些她们娘俩的好话,那是没一家不羡慕的。
  陪了几天下来,林静好就算是不愿意听,那也是听了不少八卦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说是裁缝厂厂长的小女儿,不知道怎么就和县城上面老杨家的儿子走到一起了,还是偷摸的,谁也不知道,而且瞧着,俩人好像是好了不少时候了。
  说是有一天翠翠她二哥二嫂两个人去集市上面采买东西,一不小心撞见了两个人,看他们亲密无间……回家就给亲爹告了状。
  然后,家里头就疯了。
  裁缝厂厂长谁不知道,那可是县城里头出名的有钱人啊,有钱人哪个不要面子的?就算不要面子,这也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啊!
  杨家那个小子,谁不知道他的条件是县城上面数一数二的差?
  这下两个人,估计是要被棒打鸳鸯。
  林静好突然就想起来,那一天翠翠来订做蛋糕的时候,走的时候手上挽了一个人的胳膊,那个身形现在想起来,倒是很像杨树了,也难怪她哥看不下去,怕是心里头也看不上杨树,等着亲爹发火,给妹子醒个脑。
  不过这事儿她不敢肯定,但是她知道两人现在这层关系纸那绝对是捅破了的,听这几个妇女的意思,翠翠家里八成是不同意的。
  那边的妇女又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吴艳芬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听着的,她不是个爱说八卦的,也就是听听就过了,不过回家的时候,还是会和张美兰说上一嘴。
  “其实杨家那个孩子挺好的,人特别肯努力,早些年没有人教他做工,那会儿只有裁缝厂做工,他在咱家门口蹲了好几天,叫我教他,后来拿了第一个月工钱的时候,硬是要给我,他那个妈不容易啊,我没有收。” 吴艳芬坐在沙发上,一口气儿三叹的和张美兰说着。
  猛地一听,林静好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呢,原来竟然吴艳芬还承给过他一份恩情。
  也难怪他在如此环境下都能努力走出去,算是遇到的好人不少吧。
  就在这个事儿出了没几日之后,林静好刚卖完了东西,和张美兰一块儿推着小车准备回家,结果就在半路上看见了翠翠。
  她站在马路牙子上,低着头,身上的的确良裙子皱皱巴巴的,裙摆还有些泥渍,垂在后背的麻花辫也有些散开,她一脚一脚的踢着马路牙子下的石头字儿,时不时的吸一口鼻子。
  见着她这般,林静好心里头觉得有些软,到底是她这么长时间的客人,她还是拿了块帕子递过去说:“你咋一个人在这儿?”
  听见她的声音,翠翠猛地抬起头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林静好,也不去接她手中的帕子,两只手抓上林静好的胳膊,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说:“小老板,我想和你聊聊。”
  她看想起来像是有点病急乱投医。
  这个要求不免让林静好不免有些懵,她回头看了一眼张美兰,张美兰在帕子上面倒了些干净的水,拿着过来递给林静好说:“你去吧,我自个儿推着回家就行,路上小心些,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吃饭。”
  接过来,林静好点点头,张美兰看了一眼翠翠,张了张口,最终叹下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们不知道往哪儿走,林静好平时来来回回的就去那几个地方,现在在路上被人拦下,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哪聊,只能等着翠翠带路。
  不过翠翠和林静好也差不多,漫无目的的带着她走了一截子,在路边看到几个石头凳子,就直接挑了一个坐下来。
  林静好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半天没有说话,只等着翠翠开口。
  可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抬起头来看看林静好,又低下头去,重复了好几次,等了老半天,才说道:“小老板,我很感谢你。”
  不明白她的意思,林静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翠翠说:“感谢?”
  “嗯。”翠翠看着林静好,深吸了一口气说:“小老板,我有些话不知道该和谁说,和家里人,我张不开口,和小红……我没有勇气。我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你能说。”
  林静好点点头,她眼前的翠翠,看样子就知道,怕是刚经历过一场心灵上的崩溃。
  有些话,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说不出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了自己,不过林静好还是愿意聆听的。
  “我其实很早就和杨哥是同学了,但是我们一直不太熟,也没有说过话,头一次说话,就是在你的摊儿上,也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翠翠说着,眼睛看着两人之间的石头桌子,目光中透着一丝幸福,不一会儿又红了眼睛。
  没有说话,林静好只是把手里面张美兰沾湿了的帕子递给她,她这一脸的泪痕,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前这模样,那是又要掉眼泪了。
  翠翠接过去,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林静好,伸手拿帕子抹了一把脸说:“我本来也不觉得自个儿和杨哥能好,可是后来我总在摊子上面看到他,他又总是因为之前抢了吃食的事儿不好意思,一来一回,我们说的话就多了起来。”
  “他是个很有理想的人,但是因为家里的老母亲,他必须要死守着这份工,他很不容易。”翠翠说着,眼泪又开始掉下来,她又抹了一把,吸了吸鼻子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希望自己能为他分担,而杨哥,也对无微不至的关怀。”
  “那个时候,每天去你的摊子,能见到他,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翠翠抬头,看着林静好,想到那段日子,她的喜悦就溢于言表。
  这是林静好没有注意到的,她摊子上面的生意一直都怪好的,先开始翠翠是总来的,后儿来的少了,但是好像也都是和杨树一起,那一次她哥结婚,也是杨树去帮忙送的……
  怕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
  翠翠的话匣子就这样打开,像是倒苦水一样的一件一件说给林静好听,知道她说到被家里人发现的时候,情绪彻底崩溃,狠狠地哭了一番,林静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上前去安抚她,一下一下的帮她顺着气儿。
  等着翠翠哭好了,她才松开手说:“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原谅她不是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她也出不来什么主意。
  “小老板,杨哥要走了。”翠翠抬起头来,看着林静好,她的眼里面并不是充满绝望,而是充满了希望。
  林静好不明白,看着她,走了是好是坏?
  “其实我今天找你……不只是想谈谈,我还有个事情,想要求你。”翠翠低下头去,说到这件事情,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别说什么求不求的,我能帮你什么吗?”林静好坐下来,她知道翠翠不是那种会提过分要求的人,若是真能帮忙,她也是不介意的。
  “我爸已经让杨哥离开了裁缝厂,他过几日就要走了。杨哥说,他会闯出一片天,然后回来风风光光的娶我过门……我想,在他走之前,从你这里买一些枣花酥,给他待在路上吃。”翠翠一直低着头,声音不高的把这段话说完。
  林静好终于明白为什么翠翠的目光中,他走了,反而会充满希望了。
  “这个没问题的,你和我说说你具体哪天要,我给你蒸上一些,就是现在天头有点热,可能容易坏。”这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但是……我现在……我爸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我这个几月也没有上工,没工钱,可能只能欠着小老板的钱……等我有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还上。”翠翠说着,从兜里面摸出来一支笔和一张纸。
  她唰唰唰的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站起来,直接塞进林静好的手里面说:“我就要十个就行。”
  林静好低头一看,那纸上写着——借条,翠翠欠好记点心1一块钱,今年之内务必还上。
  她摇摇头,把手里面的纸条递过去,不想接,翠翠作为她生意上的大客人,落难之际,她不能收下这个。
  “小老板,你收着吧,你的恩情杨哥已经很难还,我不能在替他欠下更多。”翠翠说。
  听了这话,她不收也不行,而且以翠翠的家境,让她说出借钱已经是非常困难,她若是不要,她的自尊怕是受不了。
  林静好只能折了折装进口袋里面,细细问了杨哥确定下来离开的日期。
  希望翠翠能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回了家,张美兰和吴艳芬已经在桌子上面等着了,林静好坐下来,她俩什么都没有问,翠翠和杨树这事儿,在别人口中是八卦,不过他们这一家子,都不是那爱八卦的人,自然也就不会讨论。
  一顿饭吃下来,林静好把翠翠给她的小纸条拿在手里面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进了桌子的抽屉里面,夹在了她的账本里。
  她和杨树的事情,从那后就变成了大家在小摊儿上面津津乐道的话题,林静好基本上是每天都要听上一遍,杨树被赶出裁缝厂了,厂长的女儿今天又从家里面跑了……
  这样的话每天都在上演,她只是听听,而张美兰只是叹气。
  算着日子,林静好做了十个枣花酥,装在了几个袋子里面,站在楼下等着翠翠。
  不一会儿,就看到翠翠一步三回头的跑过来,她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头发比上一次还要乱,衣服上也站满了泥渍,脸上也有一些浅浅的泥巴印子,等她跑到跟前了,林静好才看见她脚脖子上面的血印子。
  正想问她一句,翠翠就把她手里面的枣花酥接了过去说:“一会儿要是我哥追来了,麻烦你说没见过我,等我有了钱,一定第一时间还给你,谢谢你了小老板。”
  没等她说话,翠翠又一瘸一拐的跑了,林静好没有在楼下留,她回了家,打开窗,果然看到翠翠的二哥追了过来,在院子里面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人,又跑了出去。
  其实要是翠翠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倒是很想问一句:值得吗?
  第二天果然八卦又重新刷新了,说是杨树离开县城了,去哪儿了没人知道,翠翠再一次被她两个哥哥揪了回去,这一次她父亲没有心慈手软,狠狠地打了一顿,又确定了杨树已经走了,才解除了她的禁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走了,翠翠的心就好像一下子就定了下来,跟她爸爸提出,她想要回裁缝厂上班,她爸起初还不同意,后儿经过家里人的劝说,到底还是点了头。
  总之这一场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到最后还是落了幕,不过翠翠倒是变得坚强了许多,哪怕每天都有人在讨论她,她还是会和小红来林静好的摊子上面买吃的,不过每次都是小红买,她看着,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自那之后,她父亲就不在给她任何零花钱,她也不张口要,只等着工钱发了,先还给林静好再说。
  而这段时间,小红也没时间和南选泽秀恩爱给林静好看,南选泽定制那事儿,不得不往后面挪了挪,谁让小红要陪着翠翠呢?
  也好在她还有这么一个朋友,倒是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艰难,林静好看到每次小红喝上一口酸梅汤,就要逼着翠翠也喝一口,她也有些暖意升上心头。
  下午那第一波人买完走了,林静好看张美兰的脸色不太好,就把车里面的小凳那出来,放在她妈跟前说:“妈,你坐一会儿。”
  张美兰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让林静好坐下,就瞧见那边一个大汉,手里面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走过来。
  因为身形很是特殊,林静好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上次那几个兄弟里面的大哥,再看他手里拉着的孩子,长得和他有七八分像,应该是他儿子。
  “老板,来一个布丁,嗯,买给我儿子吃。”韩家老大立马就开了口,把手里面小孩儿的胳膊高高的举起来。
  “嗯。等等哦。”林静好笑着对小朋友说,然后收了钱,硬让张美兰坐下来,自个儿则拿了一个布丁,准备递到小孩子的手里面去。
  结果,这还没送出去呢,就被半路伸出来的手截了胡,林静好看那大汉接过来,然后另外一只手又直接拿了林静好抓着的小木条说:“谢谢。”
  她愣了一下,见大汉并没有把那布丁给到孩子手里,而是自个儿先拿着,想来是不想让孩子吃太多。
  “你这个是什么?”韩家老大指了指林静好那个汽水瓶儿,里面有一瓶是林静好空闲时候倒好的酸梅汤。
  “这个是酸梅汤,凉的,清热降暑的,你要不要尝一尝?”林静好问大汉,瞧着大汉挺壮实的,应该挺怕热的吧?
  原来是叫酸梅汤,上次韩家老大就琢磨了半天,但是瞅着有点像中药,最后还是没能张开那个口买上一杯尝一尝,可以试试。
  他低头看了一眼儿子,他儿子就瞅着他爸手里面的布丁挪不开眼,真是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冲上来给他吃个干干净净。
  “来一杯吧,再来一个布丁。”他抬起头来,不瞅他儿子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对林静好说,末了还解释了一下道:“我儿子能吃,俩不多。”
  “嗯。”林静好点点头,小孩子吃两个布丁也不是不可以,她倒是没准备拦着,虽然好像和她之前想的有点不一样?就比如他话是这么说,手里头的布丁却丝毫没有准备给孩子的迹象。
  递过去一瓶酸梅汤,林静好看着大汉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儿就给干了,她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准备给递一块帕子过去,结果人虽然干了一瓶,但是却一点儿都没有流出来,全都进了肚子里面。
  林静好不得不感慨,这真的是个,厉害人啊。
  韩家老大此时喝了酸梅汤,那爽意袭来,都快上了天,居然这世间还能有这样的美味?他忍不住想要再要上一杯,但是想了想手中布丁的味道,还是强暗下来了这种想法,明天再说吧。
  看他是卖完了,林静好准备把手里面的布丁递给孩子,结果半路又被大汉截了胡,林静好抬头看他,大汉也看林静好。
  最终她是啥也没能问出口,就见大汉一手夹着两个布丁,牵着那个都没机会说话的孩子,从哪儿来,又从哪儿走了。
  真是奇怪的父子……
  等到第二天,韩家老大又牵着儿子来了,他今儿要了两瓶酸梅汤,还是老规矩一口干,又要了两个布丁,也还是老规矩,一个也没给到自个儿子手上,依旧是一手夹一个,就这么走了。
  头等到他儿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了。
  韩老六看情况不对啊,为啥自家大哥天天都带着儿子出去呢?这一回来就带着孩子出去,也不知道是干啥子去了,他可从来不爱带孩子!
  瞅见老大不在,老六偷摸摸的抓了自个儿的大侄子,抱在怀里面,问他:“你爸这两天带你干啥去了?”
  大侄子吸了吸快要留下来的清鼻子,瞧了瞧他小叔手里面拿着的糖,伸出舌头把嘴巴边上的口水舔进去说:“爸带我去买吃的了,叫什么丁的。”
  他就这么把他爹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