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终章
  虽然刚刚才问过方翊类似的问题,但于子騫也想听听其他人的答案,索性问道。
  等油漆笔乾的同时。于子騫想着,这次的喜欢二字没有糊,很好,带回去掛在墙壁上应该很适合。
  「说到底,我觉得我不是个能帮『摄影』下定义的伟大人物,我甚至连这些书都卖不完。」摊主笑着说,头歪着示意想看看于子騫写了什么,后者并不排斥,将东西展示给他看。「我觉得我是个满喜欢分享的人,很多东西都想往外丢,摄影就是很好的媒介。镜头就像我的眼睛,当我用我的角度詮释世界展示给大家看,这个过程中,我会慢慢地被理解,我想理解自己也喜欢了解大家——大概是这样的东西啦,唉呀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摊主虽然说不知道怎么解释,却越说越多,彷彿遇到知己,滔滔不绝。
  「而且影像这种东西很酷喔。我们都住在这个地球对吧,树就是树,房子就是房子,明明是这么纯粹的东西,但我们的情感会让它们变得与眾不同。有些人会捕捉穿过树叶的阳光,让人觉得温柔;有些人刻意营造奇怪角度,拍看起来就很危险的高楼大厦——我是说,该怎么讲。」
  「当我们有了情感,就会在外显事物投射主观想法,让一切变得充沛且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痛啊、爱啊,这些抽象的内在性质,经过了拍摄者有意或无意的思考,都会变得鲜明且具体存在。这是我觉得摄影不可思议的地方,穿梭在虚实之间,稍加思考就会看出一个人是由什么而组成、又想透过照片说些什么。」
  「大概是这样啦,我会不会说太多了!」摊主忽地一惊,发现于子騫的笔痕早已乾了:「抱歉抱歉,说太多了,但再让我说最后一点——基于刚刚我说的,我完全能看出来你们相爱着吧?影像把爱刻印在你们视线、互动和那些我也说不太出来的举止里——喔我的天啊我不能再说了!欢迎来看看,这里有卖相机、底片喔!」
  于子騫拿起拍立得,也顺便拿起摆在旁边的相片和书籍,跟摊主说要结帐。收回零钱时跟对方道谢:「谢谢,我觉得你的说法很棒。」
  离开后,于子騫在路上跟方翊讨论摊主讲的东西,方翊颇受感动,滔滔地分享有所共鸣之处,拉着手,慢慢走过一摊摊帐篷。
  于子騫觉得方翊总是温柔却坚定,虽然一开始话不多、给自己冷冰冰的浅薄印象,一板一眼的做事态度八成是个理科直男。熟悉了却发现他有苦总是闷着不说、处处细心、心思比谁都还要细腻。明明该是个被保护的人,倒是反过来保护自己。于子騫想,心底热热的,手心传来的碰触也热热的。
  走出市集,外头是一处巨大草坪,不少人在上头野餐、玩耍,也有人在拍照。俩人佔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看着人群来来去去,还没正式想到接下来要去哪前,他不介意跟方翊坐在这儿发呆。他枕在对方肩头,感受阳光落在身上的和煦。
  于子騫对刚才摊主所说的东西挺感兴趣,翻开相馆老师帮他们洗的照片,静静地欣赏方翊是用什么样的视角在看待自己。第一张照片的他靠在河堤边挑望远方;第二张是他含着糖果、脸颊鼓起一角,心无旁騖直视前方;第三张是他背着光,半侧着脸回头,髪丝在空气飞舞。
  于子騫看到了很多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表情,相片里头的他看起来挺自在,氛围温柔,非常轻松地笑待镜头。最后一张是于子騫头仰着、双手交于头后伸懒腰的模样,光线尽数打在他侧身,勾出自己的睫毛和上扬嘴角。用爱来拍摄的作品,都以阳光、笑容、糖果和飞扬的衣角、发丝种种形式呈现。
  于子騫从这组照片更瞭解自己和方翊。对方的温柔细腻全藏进照片,不由分说,从光影中反射出来的都是属于两人的盛大狂欢。
  他好喜欢照片中的自己。这种喜欢跟商业写真不同,于子騫工作时得到的喜悦是自己专业、别人也专业,经过打光、讨论、构图和一连串事前沟通得到的產物,这种上镜是刻意安排。但方翊拍的这些却不经雕琢,有些影像甚至过曝或失焦,但感情相当真切,爱从照片各处四溢蔓延。
  难以言说的抽象情感,似乎真的被于子騫一点一点地找到。他轻轻抚过照片中的自己,已经很喜欢对方的心情再次膨胀茁壮。对方怎么看待自己——这问题于子騫也自己找到答案。
  他听到快门声响起,微微吃惊,看到方翊双眼躲在相机后,又在替他拍照。
  于子騫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怦怦地回盪在空气中,底片洗出来的那天,会不会看到这里除了阳光、草坪、自己,还有状声词或粉红泡泡在空气中飘散?于子騫不自觉笑了,在摄影面前,他连一点心思都无法隐藏,那些爱和喜悦尽数被捕捉下来以其他形式永存。
  他轻轻揭开方翊的相机,吻在方翊嘴角试探。对方出了点汗,此刻的吻带着阳光和咸味。他看着方翊眼睛反射出自己模样,猜想自己的眼睛里会不会也住着对方。
  于子騫扫过唇角,轻轻啄着对方,听到呼吸声在空气喧腾,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笑起来有很浅的梨涡,装着阳光。
  分开后,方翊将于子騫落在脸庞的瀏海撩到耳后,顺手拉起他带他走出树荫:「走吧,我们去旁边看看,我想去看那里有什么好拍的。」
  草坪右前方有一区建筑,墙面大而乾净,又因为光影大范围的几何切割形成了许多拍照景点,一路上于子騫就看到很多人靠着墙或坐或站,还有很多摄影大哥打反光伞、拿着看起来就很专业的大砲镜头拍照。
  他在旁边看,听到方翊问想不想拍?
  「你还拍不够?」于子騫笑问,看被摄女方换姿势,快门声又一段不绝于耳。
  「拍你怎么会够。」方翊喜欢看对方羞红着脸、什么话都说不出的模样。他没想过于子騫那么容易害羞,对于撩拨他也渐渐得心应手。
  「别、别了。」于子騫握着对方的手紧了些:「我们可以之后再来、还可以顺便回去找你的老师,然后⋯⋯」
  于子騫说了很多,谈论未来可以去拍夜景、拍海边,或许租个居家摄影棚也不错,这样之后我就不缺摄影师、你也不用担心没有模特⋯⋯描绘了许多对于未来的想像。方翊听了自然说好,复诵道:「我们能去环岛,就像刚刚摊主所说的边玩边拍。我想去看看断崖和多良车站,然后你的头发会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可能ng了几百次才能拍出能看的照片。」
  两人走在阳光中谈笑,对于未来抱持无限憧憬。于子騫路过几组拍照的路人,看到喜欢的风格就会插嘴「之后我也想拍这个。」接着再绕回正题,把想做的事情铺列开来告诉对方。
  于子騫觉得两人就好像一张空白底片,目前虽然一无所有,但未来会用上好一段时间,走过各种地方,用无数美好的回忆填充这些空白。他们会慢慢等待底片出炉,然后在一起为了曾经有过的喜悦和满足而微笑。
  两人走到一个转角,这个路口刚好有光影洒落,阴影涵盖着整条路,转出角后却是大片光明。
  也许方翊的职业病永远根治不了,看到切的那么整齐的光,他拿起相机,央求于子騫站在阴影交界之处,营造一种走出转角迎接大片光明的希冀。「拜託,就一张就好?」
  于子騫站在影子画出的线上,依照对方想要的构图摆姿势。他凝视方翊的镜头中的光斑,听到「喀嚓」快门声响起,方翊说着好了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等一下。」
  于子騫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功能——他通常都自拍居多,还真少用后镜头,也许可能会把人拍得很丑,但姑且先不管了吧:「我也想拍你。」
  他叫方翊站好。镜头里,对方站在阳光下,捧着相机在胸前,衣角飞扬,嘴角笑容浅淡。白光晒得其他建筑都有些模糊,顿地有种世界只剩下他、其他东西都失真了的恍惚。
  于子騫将对焦锁定在方翊身上,接着调整亮度,确认观景窗中的外在背景都散焦、主角完美无恙,才大喊着我要拍了!
  薫风习习,他眉眼和睦,在失焦中独自清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