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花厅内的气氛凝滞而紧张。
  得了赵小侯爷嘱托,刚走进花厅的小丫鬟不明就里,“禀殿下,赵……”
  “滚!”随着一声怒喝,那小丫鬟兜头被砸了个瓷碗。她吓得一哆嗦,差点跪在满地碎瓷上,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了。
  虞华绮的身形亦是微微一颤。
  她抬起头,娆丽的桃花眼闪着点点泪意,“你是骂她,还是骂我?”嗓音很轻,含着倔强,又含着脆弱的颤音,仿佛下一刻,泪珠就要合着哭腔滚落。
  只是一瞬,闻擎的心就软了。
  虞华绮含着泪,似乎委屈得狠了,扯过闻擎的手,往自己后腰放。
  闻擎不肯配合,她眼底的泪猝然滚落,咬着牙一言不发,铁了心的,非要叫他抱住自己。
  良久,直到闻擎叹了声气,主动环住她的腰,收紧怀抱,她才拭掉眼泪,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闻擎的薄唇。
  随即,两滴眼泪砸在闻擎脸上,“我好爱你的,你别凶我,要疼我,有事不许瞒着我。我会一直乖乖的,好不好?”
  闻擎饶有再盛的怒意,也叫她这两滴泪浇熄了。
  他怀里这小精怪,实在太懂得,该如何拿捏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准确戳进他心底最软最疼的地方,叫他无处可逃,甘心俯首陈臣,甘心画地为牢。
  “好。”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闻擎既要主持大行皇帝的丧仪, 又要处置随荣王谋逆的党羽, 乃至筹备登基嘉礼、太庙告祭、迁大行皇帝入皇陵等事,忙得分身乏术。
  虞华绮见他身上有伤, 恐他撑不住,补汤流水似的往书房送。
  今日事情实在多,闻擎熬得晚,虞华绮也陪他熬着, 直到月上中天, 仍强撑着精神等他回来。
  闻擎拿她无法, 只好捡要紧的事, 先处理了, 然后回房休息。
  翌日,大行皇帝大敛,闻擎要在宫中待一整天。
  虞华绮睡得不安稳,闻擎起身, 准备出门的时候,她也醒了,披了件斗篷去找闻擎。
  彼时天光尚未大亮, 蔚蓝苍穹间, 偶有几颗明亮的星子仍在闪烁, 天色处在明暗之间。
  秋日的早晨, 风冷露重, 虞华绮看着御医给闻擎换完药, 执意要闻擎多穿些, 亲手帮他理了领口和袖子,并送他出门。
  她嘱咐跟着的人,“马车要行得慢些,别颠着殿下。”
  跟着的小太监们赶忙应喏。
  即位嘉礼尚未举行,故而众人对闻擎的称谓,仍是齐王殿下。
  闻擎触了触虞华绮微凉的手,将临出门前,她非要给自己穿的斗篷脱了,披在她肩头,“时辰尚早,阿娇回去再睡一会。”
  此时,日头已经爬到云端,暖融融金光洒下,虞华绮披着两件斗篷,笨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表面答应,等闻擎离开后,却没有继续睡,先去厨房,看了给闻擎熬的补汤,随后宣褚鲛进齐王府。
  褚鲛的性子看似孤僻古怪,实则最会审时度势的。
  昔日他对谁都爱答不理,唯独对皇帝和懿王谦卑有礼。如今闻擎掌权,世人皆知,闻擎看重虞华绮,虞华绮传召,他哪敢推脱不见?
  褚鲛当即就入了齐王府。
  虞华绮正调着安神香,听见褚鲛的请安声,并不抬眸,只是道:“褚大夫帮我看看,这香调得如何?”
  褚鲛应喏,上前两步,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小金匙。
  他先嗅了嗅味道,随后取了些粉末,用指腹碾开,“虞姑娘调得一手好香,馥郁醇厚。”
  虞华绮勾唇,“哦?那褚大夫觉得,此香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褚鲛思量片刻,道:“虞姑娘身娇体贵,老臣观您面色,近日似是多思少眠,可在此香中再加一钱白芷,并以蔷薇水贮之。”
  虞华绮拨开错金博山炉的炉盖,漫不经心地问:“此香若是给齐王用呢,该如何调整?”
  褚鲛答道:“依殿下的身体状况,安神香对他作用甚微,聊胜于无而已。”
  “叮当”一声脆响,虞华绮握着的小金匙磕在博山炉的错金流云纹上。
  她扔了金匙,抬眸看向褚鲛,“聊胜于无?看来褚大夫对齐王的身体状况,很了解啊。”
  那清脆的一声响,仿佛磕在了褚鲛心头。
  他观虞华绮神色,知道虞华绮是要发难,立刻跪倒。
  虞华绮桃花眸挑出娇艳的弧度,“褚大夫乃先帝宠臣,备受先帝和懿王信任,虽不在御医院当值,却享医正待遇,更兼褚氏副族长。我不过一介无诰无爵的草民,当不起褚大夫这一跪。”
  褚鲛听虞华绮提先帝和懿王,心知性命危矣,跪伏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臣万死。”
  虞华绮取出一个瓷瓶,丢到褚鲛面前。
  瓷瓶落在彩鳞双福万字纹软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打开看看。”
  褚鲛闻言,拾起瓷瓶,打开看了一眼,他握着瓷瓶的手腕微微发颤。
  虞华绮问道:“不陌生吧?”
  褚鲛待要回答,喉咙却干涩地像蒙了层砂,使劲清了请,才哑声道:“不陌生。”
  他对虞华绮接下来要问些什么,心里已然有了数。
  虞华绮却半个字都没问。
  她扔了一柄匕首在褚鲛膝前,“说吧。”
  褚鲛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样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小姑娘,愣了愣。
  虞华绮扫他一眼,淡淡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用褚氏一族的性命威胁你,你只管说便是。说漏一件,自己拿匕首,往自己胳膊上划一刀。”
  褚鲛一把年纪,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折腾,青白着脸,将闻擎出生以来,发生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部说得清清楚楚。
  他说着说着,心底生出几分庆幸来。
  这些事,虞华绮从他嘴里听到,总比从旁人嘴里听到的好。总归他说的时候,能见缝插针,尽可能将自己摘出来,顺便将自己这些年为调理闻擎身体做的贡献也一一道明。
  如若不然,虞华绮一时性子上来,要杀了他,他都无从辩解。
  虞华绮听着,发现褚鲛的说辞,和贺昭的并无太大出入。她除了了解到闻擎被取血的细节,只意外得知一件事。
  原来懿王的身体早已痊愈,小伤小病不需再用闻擎的血,单用寻常药物,也能恢复,只比普通人恢复得慢些而已。
  但皇帝和懿王不放心,所以近三年来,仍一直拿闻擎当血人。
  虞华绮蹙着眉,良久,才道:“你退下吧。”
  褚鲛见虞华绮没有追究,也没有对自己施以惩处,连忙行礼告退。
  虞华绮扫了他快速离去的身影一眼,未作多语。
  当年的药方虽是褚鲛献上的,但害人的是皇帝,受益的是懿王,褚鲛虽间接伤了闻擎,但他也将功补过,做了许多补救。
  最重要的是,虞华绮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取血,对闻擎的根本,究竟有无损害。现在闻擎年富力强,看不出什么,谁知以后会如何?
  当今天下,论医术,还没有能胜过褚鲛的。虞华绮不敢轻易动他,唯恐断了闻擎的后路。
  好在褚鲛喜荣华富贵,又有家族牵绊,是个容易利用的。
  虞华绮沉吟片刻,唤住退出去的褚鲛,“等等,你先在府内候着。齐王晚上归府,你同御医一起,再给他诊一次脉,商讨个调理身体的方子。”
  褚鲛闻言,知道是为了闻擎腹部受伤的事。
  这么些年,他给闻擎灌的补汤神药不知凡几,闻擎又是伤惯了的,那腹部的伤,其实压根无需过多重视。
  但他不敢同虞华绮说,只得应了喏,恭敬退下。
  余下一室安静。
  错金博山炉内,清雅宁神的香烟沿着仙山神兽,袅袅升起。
  虞华绮额间青筋突突地跳,满脑子都是方才褚鲛说的,年幼闻擎被取血的模样。
  她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出门吩咐小丫鬟,“传凌致,护送我去西郊山庄。”
  西郊山庄外,严密地围着几层守卫。
  虞华绮进了地牢,里面干干净净,颇为清爽,除了阴冷些,并无异味。
  地牢内,懿王被粗链困在铁桩上,眼睛血红,发丝凌乱。
  他见到虞华绮,瞪大眼睛,怒斥道:“虞华绮,你放肆!你以下犯上,竟敢派人囚禁本宫!”
  虞华绮悠然落座,“本宫?懿王殿下,您早就不是太子了。何况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懿王闻承章,已死于胞弟荣王之手。你一个无名无姓的贱民,有什么资格自称本宫?”
  懿王恨极,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闻承锐那个疯子!他谋逆,弑父,他不配做皇帝!你也是个贱胚子,不是和闻擎如胶似漆么,见闻承锐得势,便投靠地这样快,怕不是张开腿……”
  地牢内,负责看守懿王的暗卫见他嘴这样脏,立刻伸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他的话。
  其实懿王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荣王谋反没多久,他就被抓了来,并不知后面,闻擎又做了什么,只以为荣王已经谋反成功,自己是落在了荣王的手里。
  虞华绮垂眸,把玩着闻擎早上出门前,送她的两颗白玉暖珠,瑰丽容颜覆着一层含霜,命令道:“看来懿王殿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付畴,告诉他,如今是怎么个局势。”
  付畴便是方才给了懿王一巴掌的暗卫。
  他依从命令,对懿王道:“荣王犯上作乱,谋逆弑父,已被齐王殿下斩于旗文山。齐王殿下仁德贤明,受百官爱戴,万民呼唤,始登帝位。”
  懿王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变得震惊。
  他僵硬地微张着嘴,倏而发出一声笑,随后,笑得愈来愈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懿王笑得放肆,眉眼间隐隐露出阴鸷,“枉闻承锐那个傻子,为你做尽一切,还不要命地谋反。原来,原来我们都被闻擎玩弄了。”
  虞华绮没有理会懿王的发疯,她端起茶盏,吹了吹,眼尾余光,瞥向付畴。
  付畴会意,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贴在懿王脸上。
  冰凉锋利的触感,让懿王霎时僵住,他忍住狂跳的心,惊恐道:“虞华绮,你要做什么?你这是犯上作乱!”
  虞华绮饮了口温热的茶,扬眉一笑,“上,什么是上?如今你为阶下囚,而我将登皇后之位,是谁在犯上作乱?”
  付畴见懿王要挣扎,略使了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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