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因为像梅雪那样的女修他见多了,靠着家族、师门的供养,轻轻松松修炼,年纪轻轻就筑基的比比皆是,可到最后,又有几个能结丹?甚至结婴!大多数人,最后还不是找个双修对象,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但是,梅雪却结婴了。
  她十六岁那年,她筑基,他金丹。
  近两百年之后,她元婴,他还是金丹。
  他垂下眼,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梅雪将灵骨塔中那位无极宗元婴修士的遗骸交给毛锐,又将无极宗失传多年的《凝心炼神大法》给他,自己则刻录了一份。毛锐没想到失传近万年的《凝心炼神大法》居然失而复得,一时激动得都不会开口说话了。
  梅雪又将盗版炼神珠一并还给毛锐,正版炼神珠她是不会给的,但是这颗盗版的,她留着也无用。毛锐拿着盗版炼神珠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送出去的东西,晚辈怎么好拿回。”当年他将这颗珠子送给梅雪,紫阳便将这座小仙缘城划入他无极宗名下,从此无极宗的日子才好过许多。
  “拿去吧,我留着也没用。”梅雪淡淡回道,她又看了趴在地上的毛聪一眼,这货不愧叫毛虫,知道她是元婴修士后,竟然吓晕了过去,果然是条虫。“这位毛公子……”
  毛锐立刻识趣地回道:“晚辈一定带他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梅雪不置可否,别人的儿子,她懒得管,不过慈父多败儿,这条毛虫,看起来是被养废了。
  毛锐邀请梅雪去无极宗坐坐,梅雪闲来无事,也想看看这个万年前的大门派现在如何,便跟着毛锐去无极宗做客。
  无极宗在万年前,地盘还是很大一块,如今范围严重缩水,只剩下一片山谷,不过风景还是绝佳的。毛锐带着梅雪在宗门内四处逛了逛,最后带着梅雪到了一处山洞前,毛锐颇为自豪地对着梅雪介绍道:“自从万年前门内的道君纷纷陨落,无极宗内的许多宝物丢失,不过这个炼心洞还是留了下来。”
  梅雪颇感兴趣的问道:“这个炼心洞有何用处?”
  “自然是为了炼心。进入此洞,可以体会人生百味,经历凡人的一生。”
  梅雪微微挑眉,等毛锐继续说下去。
  毛锐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我们修士的一生太过漫长,青春常驻,不需饮食更不会生病,根本不能理解凡人生老病死的痛苦以及人生的种种无奈。先祖曾说,人强大久了,就会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曾经为了别人的一个眼神而快乐,为了一份最简单的早餐而满足,为了一句最质朴的话而感动,这些曾经令人刻骨铭心的东西,在漫长的时光中渐渐被消磨殆尽,心也就慢慢变得冷硬。其实我们,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追求天道的修士。但是很多人,早已经忘记了如何做人。这个炼心洞,就是为了让修士想起如何做人。”
  梅雪看着炼心洞,若有所思。
  ☆、第 101 章
  “先祖言,凡人一旦修仙,就总想着如何做仙,可一些人连人都做不好,又谈何做仙?更有一些人,修为高了就忘形,张扬狂妄唯我独尊。殊不知大道难成而易毁,从失败走向成功固然难得,但能做到宠辱不惊却更加重要,否则道心困穷至此,如何还能求得圆满。”
  毛锐说完,忽然想起在他身边的这位是个元婴道君,论境界比他高了不知多少,他一个金丹在其面前侃侃而谈,未免显得太过狂妄,顿时面有尴尬之色:“个人拙见,在道君面前献丑了。”
  梅雪笑道:“道术均达者即为师。我修为高不代表道心的见解就比你多,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妄自菲薄。况且你年长于我,论见识并不比我少。”
  毛锐点头称是,但接下来每句话却点到为止。
  梅雪暗想这毛锐已经人老成精,但他虽然心思通透,却太过谨慎小心。适当的小心是必要的,可太过小心反而会丧失勇气。而一个修士若失了向未知求索的勇气,那他的修道之路也就走到尽头了。
  毛锐深谙讨马屁之道,不但讨好梅雪,连她身边的猫也不放过,那猫好色,他便安排漂亮的女弟子陪猫玩耍,此刻那猫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他看出梅雪对这个炼心洞感兴趣,便将话题往炼心洞上面扯:“所谓浮生若梦,梦如浮生,进入此洞的人,可以在梦中历练不同人生,感受真实,仿佛真的活过这么一世。不过这是早期的炼心洞,后来本门有一位先祖,将此洞又做了修改,进洞之人,不再单一的变成凡人,也有可能梦见自己变成一颗植物,或者一只动物,这是为了让本门弟子体会世间万物,众生百态。”
  梅雪点头,觉得这无极宗虽然没落,但到底曾经是个超级大派,底蕴还是很深厚的。只是,梅雪奇怪道:“这洞既然这么好,为何却没有弟子进去炼心?”
  毛锐解释道:“这还是因为那位修改此洞的先祖。那位先祖后来觉得只是做梦变成植物、动物还不够,因为每个进入炼心洞的人,彼此做的梦都是独立、互不相干的。那位先祖就突发奇想,让进入炼心洞的人,都出现在同一个梦中。”
  “有创意啊。”梅雪赞道。
  “但是这有个问题。”毛锐清了清嗓子道:“以前进入此洞的人很多,不过到了梦中,他们就会暂时忘记自己原先是谁,而是真真正正以为自己是个凡人,或者是株植物、动物什么的。有些道侣一起进入此洞,忘了彼此,等梦醒之后,发现伴侣在梦中娶了或嫁了别人。若是另找之人是虚幻的也就罢了,关键是那另找的人,也是进入此洞的同门,这就导致许多道侣出洞后反目成仇,更因为被夺了所爱,而与第三者大打出手,酿出了许多惨祸。最扯的是,有一对道侣到了梦中变成父女,还有一对母子到了梦中做了夫妻。”
  梅雪:“……”
  毛锐继续说道:“修士本该以追求天道为首要,若是能就此看破红尘,一心修道那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一些本来要好的朋友,在梦中成了世仇,结果出来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当然也有本来有仇的,到了梦中反成朋友,但更多的,是有仇的仇上加仇。因为就算不记得从前,性格却没多大变化,看不顺眼的还是会继续看不顺眼,在门派里还有门规压着,他们不敢互相动手,但到了梦中,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梅雪忽然觉得,有一些东西说起来天花乱坠,但若用在现实,却是没有最坑爹,只有更坑爹。
  “那为何不将炼心洞改回原状?”梅雪问道。
  毛锐道:“还是那位先祖的缘故,他对这个炼心洞又做了进一步的修改。”
  梅雪无语:“还要进一步?”
  毛锐点点头道:“要知道只有在梦中死亡,才能从梦中醒来,而那位先祖为了更好的考验门下弟子的道心,将梦中的死亡方式变得更加惨烈,并且让进入此洞的弟子,不经历满十世不准出来。也就是说,得在梦中惨死十次才能回到现实。所以,久而久之就没弟子愿意进去了。”
  梅雪忽然觉得,什么炼心学习如何做人的初衷已经被完全改变,其实那货就是想整人吧!?
  “不过若是神识强大之人,可以在每次死亡前提前清醒,这样死亡的痛苦就会减轻许多。那位先祖在修改完此洞后没多久就飞升了,之后虽然也有出过天赋极佳的大能,却没人能改回这个炼心洞。至于我们这些修为低微的不孝子孙,那就更不可能了。”
  毛锐说到此,忽然以袖拭泪:“我无极宗开派至今已有八万多年,是北延大陆上最古老的几个门派之一,出过无数天才修士,没想到一万年前那场灵骨塔之行,竟让本门元婴道君全部陨落,偌大的门派衰败至此。若不是道君您心善,将本门的一位先祖遗骸及《凝心炼神大法》带回,本门真是重振无望了!道君的大恩大德无极宗上下没齿难忘,晚辈决定在门中立下道君的长生碑,让门下弟子世代牢记道君恩德!只是晚辈天资有限,此生已无结婴可能,可如今本门内物质紧缺,这些年晚辈耗尽心力,也没能为本门再培养出一个金丹,等到晚辈寿元一尽,下面那群筑基、练气弟子,可怎么办……”
  毛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无极宗的难处,梅雪一时默然,这个老家伙狡猾大大滴!故意在她面前哭诉无极宗有多穷,门下弟子又多可怜,其实是变相的和她讨要那具遗骸的储物戒指。可她当初就是因为拿了那个元婴修士的储物戒指,才想到要把对方的遗骸带回无极宗,如今让她交还储物戒指,她哪里舍得!
  好在那老头极有眼色,见梅雪不应,立刻又转了话题。
  突然,梅雪的神识范围内又出现了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而他还抓了一物——肥猫。
  梅雪无语:拿猫做人质,明羽你还能更无耻点么?能么?能么?
  她只得停在原地等明羽过来。毛锐没想到又出现一位元婴道君,不知道是凶是福,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花狸猫看到梅雪,就开始大力挣扎喵喵求救。明羽一脚将肥猫踩在脚下,威胁道:“再吵就阉割了你!”
  肥猫立刻噤声。
  梅雪同情地看了肥猫一眼,从储物戒指中取出破幻石对明羽说道:“不就是一块水晶石嘛,值得你追这么久?”
  明羽冷哼一声。
  梅雪道:“石头给你,猫还我!”
  明羽脚下略松开,表示同意。
  梅雪将破幻石扔给明羽,花狸猫则在明羽松脚的一瞬间逃回梅雪身边。
  明羽接住破幻石,手中灵力一运,毫不犹豫将之捏成粉碎。
  梅雪倍感可惜,摇摇头准备带猫离开,却听明羽喝道:“站住!谁准你走了?”
  “石头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梅雪皱眉。
  明羽冷笑道:“你以为一块石头就能了事?我还有一个小型灵矿,目前还缺挖矿人,我瞧你力气挺大的,索性封了灵力替我挖一百年矿好了。”
  梅雪瞪大眼睛,这无耻的娘受居然要将她封了灵力去挖矿?还挖一百年?她将花狸猫收回灵兽袋中,转身就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
  明羽手中剑光暴涨,他自从灵骨塔中得了剑魂,攻击提升了十倍不止。却见那霜白的剑光,如绞肉机一般高速运转,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梅雪绞了过去!
  梅雪匆忙间祭出一个大金锤迎向明羽的飞剑。
  明羽知道那锤坚硬,不能硬碰,神识一动,飞剑徒然在金锤前面消失,接着瞬间出现在梅雪身前,因为速度过快,飞剑的残影还留在金锤的前面,一直到金锤触到残影才消散!
  梅雪没想到明羽的飞剑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眼看飞剑就要刺中她,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梅雪微微一侧身,避开心脏位置,飞剑瞬间刺中梅雪肩膀!
  她尽管肉身强悍,肩膀还是被明羽的飞剑扎穿,梅雪痛呼一声,在惯性的作用下倒飞出去,而她身后,正好是炼心洞。
  明羽见梅雪跌进洞中,想也未想便追了进去,却在双脚踏入炼心洞的一瞬间,意识变成空白。
  四周无物,一片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中传来风的声音。
  风静静地吹,吹绿了田野山岗,吹出了曼妙的云朵。
  一颗柏树郁郁青青地立在山顶。
  它立于山顶,翠绿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它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享受清晨的宁静,且听风吟。是的,它是一颗树,从有意识起,它就一直静静地矗立在山头上,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它的生活一直都过得不错,这里风水极佳,阳光、雨露,皆不缺少。
  唯一不和谐的是,这里有一个樵夫。
  它不知道那个樵夫为什么总要来砍他的枝条,明明山上不止它一颗树!
  它已经被砍掉了好几条“手臂”有木有!
  然而,今天那个樵夫还是来了。
  他是个樵夫,从有记忆起,他就是樵夫的儿子,所以他长大后也继承了樵夫的职业。
  他每天都要山上伐木。
  山上有一颗很碍眼的柏树,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碍眼,大概是因为它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阳光、雨露皆不缺,高高在上无忧无虑。
  所以身为一个总是饥寒交迫的屁民,他将一腔怨恨,尽数发泄在这颗柏树上。
  今天,他决定将这颗碍眼的柏树砍了。
  柏树在一片痛苦的伐木声中轰然倒地。
  死去的一瞬间,他终于想起,他不是什么柏树,他是御剑宗的元婴道君,明羽!
  而那个砍伐他的樵夫,居然是梅雪!
  明羽大恨,正想要报仇的时候,他的意识再一次空白,迷失在梦境中。
  变成樵夫的梅雪最后死在饥寒交迫中,但她神识较强大,在死亡前提前清醒过来,避免了死亡的痛苦。清醒后的梅雪,正想要脱离炼神洞,却在下一秒,再次迷失在梦境中。
  ☆、第 102 章
  毛锐见梅雪和明羽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炼心洞,不由心急,他想进去吧,又不敢,但若放任那两人在洞中,似乎也不好。当年那位先祖嘴上说修改这个炼心洞是为了锻炼门下弟子,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顽童心性,觉得好玩而已。
  由于他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炼心洞在他的刻意修改下,但凡进洞之人,必定会在梦中相遇产生交集,而在死亡清醒后的那一刻,明明白白地认出对方。那位先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做梦的人,即使改变外貌,也能认出在梦中的仇人、亲人、爱人、朋友等等,把梦境中的爱恨情仇延伸至现实。
  但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若是彼此有交情的人便罢了,若是彼此有仇的人,那就……
  那两人都是元婴修士,若是在这里打起来,他无极宗岂不是要完蛋了?
  毛锐在洞外等了半天,最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决定十天后再来。
  在炼心洞中,一天就是一世,他们得经历十世才会醒来。
  第二世,明羽变成了一只白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山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某日山里来了一队狩猎者,他不幸被猎犬咬伤脚,被人活捉。
  他被那群凶残的莽夫献给当地城主的女儿。
  那个美丽的女子爱怜地摸了摸他的皮毛,柔声道:“好漂亮的白狐,让人一见就喜欢,恨不得天天带在身边。”
  明羽松了一口气。
  却听那女子继续温柔地说道:“来人啊,把它的皮给我拔了做围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