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如今几经更替,梅林方氏一支独大,方飞絮方家主巾帼不让须眉,方氏如日中天;封氏本就式微,眼下后继无人,越发日暮途穷;倒是云虚凌氏,虽遭受重创,仍有两位年轻后生一肩扛起重担,复兴有望;至于幽渚司氏嘛……唉,真相大白后,倒是人人追念司芝兰司家主当年的丰功伟绩,吵着闹着要为其沉冤昭雪,开宗立碑,要老朽说,人死魂灭,人家司家主不一定稀罕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底下一众凡夫俗子一阵唏嘘,这些修士的世界委实危险重重。
  老道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本道长也算是得道之人,一身本事无人传承,今日想觅得一有缘人收做关门弟子,可有人有此等修仙志愿?”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一圈人立刻缩肩驼背作鸟兽散。
  独留一个吃鼻涕小娃娃,一身破烂衣裳,举着一支化了大半的糖葫芦,豁着牙冲其傻笑。
  老道郑重点头,“吾看此小儿根骨清奇,天生修仙之材,好吧,今日起你就跟着我吧。”
  说着,乐颠颠地牵着娃娃出去了。
  徐泗听得直乐,一饮而尽杯中酒,再去拿酒壶时,却是半滴也倒不出来了。
  “师父,你能不能每回给我留第二杯?”他哀怨扭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
  “体弱,不得贪杯。”凌九微扶额摆手。
  徐泗掷下杯子,心骂一句酒鬼,拈起一块桂花糕,又想起刚刚那个挂鼻涕娃娃,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我那师叔祖又觅得良徒,我又添了一个小师叔啊,哈哈哈哈……咳咳。”
  凌九微一掌抚上其项背,替他顺气,“只要别再教出个魔修来,随他去。慢点吃,别呛着。”
  此后司篁的余生,都花在与凌九微二人游遍山山水水,遍尝天下美食上。
  凌九微的修为一直停滞在了小千世界,再也没有取得什么长足的进步,徐泗觉得这是凌九微故意为之,为了让他们俩生活得如同凡人正常的夫夫。
  既然是正常夫夫,免不了满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还会拌个嘴吵个架。
  “为师说了,那人看你的眼神不对,让你勿要与他多拉扯,为何不听!”凌九微脾气一上来,就喜欢端出师父的架势,为师为师为师个不停。
  徐泗倒也配合,“师父,我都一把年纪了,哪来的美貌让人垂涎?诶?你好好说话,别动手!”
  “一把年纪?”凌九微别住他双手缚在身后,“方过而立之年便说自己一把年纪,你这是嫌为师老?”
  徐泗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脑回路?
  “师父自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即使老了也是美大叔。哈哈哈……啊……”
  凌九微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使劲儿磨了两下,直嵌进去一排牙印才松口。
  徐泗欲哭无泪,这些年浑身上下几乎没有没被咬过的地方……
  “好好好,我不理睬那人,他给我银子我都不瞅他一眼,好不好啊小微微……”徐泗笑着盘上凌九微的腰,吊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般甩了甩。
  这一招屡试不爽,凌大爷表示很受用。
  两人打打闹闹过了大半辈子,都很满足。
  弥留之日来的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徐泗的身体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凌九微多方求医问药求来的日子。
  只是临死之前,徐泗突然想起那个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的任务,马上就要死了,也没有传来任何任务完成的消息,徐泗心想,算了,完成不了就这样吧,起码陪他完整地过了一辈子,挺好。
  就是对不住徐女士了。
  “竹隐,我与你提起过吗?”凌九微抱紧了他,喃喃低语,“我时常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皆是一些陌生的面孔,有些人完全长成别的样子,但我总觉得是你。这难不成就是你所言的,平行世界?”
  徐泗心里一惊,眼皮却异常沉重,答不出话。
  “若是真有平行世界,我还能与你在一起,倒也是一桩美事。”
  要是我纯粹只是为了任务跟你在一起,你就不这么想了,徐泗朦朦胧胧地想,眼角一片湿意。
  在他终于陷入黑暗时,脑海中传来无比清晰无比有质感的系统上线声,叮咚叮咚两声脆响。
  “恭喜徐先生,任务顺利完成。即将启动灵魂传送,进入下一个世界。”
  由于灵魂传送还没开启,系统仍会播报这个世界的紧急信息。
  “紧急提示紧急提示,目标人物生命迹象为零。”
  徐泗的心突然吊起,又突然沉进了深渊,他闭上眼睛,细细咂摸着心底一阵痛过一阵的撕裂感,他忽然有种身处某个自己无法掌控无法终结的游戏里时才有的无力感,一旦开始了,只能闭眼摸黑走到底,没有回头路。
  愣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有点高兴。
  这是不是意味着……
  下一个世界,我也能遇见你?
  第91章 大都是前男友1
  等徐泗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在一个阴暗逼仄的小隔间内。
  什么都很简陋, 豆腐干大小的空间内挤着一张单人床, 一个能折叠的小方桌,桌上堆满了干净的或一年没洗的衣物, 昏黄的电灯泡滋滋吱吱闪烁个不停, 仿佛下一秒就能彻底咽气。
  徐泗平躺在泛黄的床垫上,吸进的一口气全是呛鼻的劣质烟味,刺激得他肺部一痛, 咳嗽两声, 像是要给他回应, 隔壁隔间即刻传来男人如雷贯耳的鼾声。天花板在滴水,水珠滴落到早被浸泡得发烂的木板地上,发出不悦的叹息声。
  这样一个连绵的阴雨夜, 26岁穷困潦倒的沈嵩选择服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徐泗捂着鼻子坐起身,把床头塞满了烟屁股的烟灰缸拿出门, 再转身回屋时冷静了不少, 起码……他接受了他很穷的这个事实。
  这个穷,是真的穷到捉襟见肘, 穷到解决不了温饱问题。
  沈嵩,一个高中肄业家里只有一个单亲母亲的落魄青年,年轻时候不懂事学大哥混社会, 被人下了套欠下了近三十万的赌债,三十万是个什么概念……这个小外卖员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才两千五百块,不吃不喝完全零消费也要还上个十年, 再加上高利贷利滚利,十年后又翻几倍,还完简直……遥遥无期。
  但是只要有个盼头日子总还能过下去的,直接导致沈嵩不想再继续过这糟心日子的原因是,前些天他妈查出了癌症,化疗费急需一大笔钱。
  重压面前,这个一向有点懦弱的男人,除了一死解脱想不出别的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徐泗唏嘘不已,点亮了国产手机一条缝从头裂到尾的屏幕。
  唯一的一通未接电话是医院打来的,估计是来催缴住院费的。
  他翻着手机联系人,试图从那些连名带姓的备注名中找出这次的目标人物,他现在只想确认一下,这个世界的目标人物还是不是那个人。
  无果,沈嵩的手机里,统共就那么几个联系人,妈,老板,刚刚分手的小男友,无关紧要的几个酒肉朋友。
  胃部一阵痉挛,提醒着他他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
  徐泗翻身从床底下翻出一袋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的方便面,捏碎了,将就着嚼起来。
  要说沈嵩的性格,除了懦弱些,没什么大毛病。因为是同性恋,又洁身自好,感情史屈指可数。
  高中一段初恋无疾而终,步入社会后,第一段感情就被对方坑进了三十万的无底洞,之后踏踏实实当了外卖小哥,认识了一个学艺术的大学生,对方跟他一样一贫如洗,有时甚至还要沈嵩接济,徐泗就纳了闷儿了,家里穷还搞什么艺术啊?!在得知老妈患了重病后,沈嵩就跟这个大学生分了手,原因是他满足不了对方的许多物质要求。
  说白了,就是个一谈感情就掏心掏肺不断倒贴的傻大冒。
  徐泗捏捏眉心,循着记忆找到沈嵩藏起来的一份简历,简历上的一寸照片,是三年前的他,眉眼温和,斯文白净,因常年皱着眉,眉心一线清浅的凹痕,照相时明显有些局促紧绷,导致嘴角的那抹笑意不尴不尬地僵持在那里,透着一股写满青涩的无奈。
  一眼扫一遍简历,徐泗被特长那一栏填写的信息噎了一下。
  特长:腿特长。
  这……是冷幽默吗?快来个人告诉我这是个幽默的抖机灵!
  整张简历乏善可陈,毕竟高中毕业的学历,再怎么润色修饰,也华丽不到哪里去。
  尽管如此,徐泗还是尽最大的可能修缮了一下,通过手机网站海投了电子简历,万一遇到那种不大看中学历的公司呢?徐泗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花了半宿的时间,把这个巴掌大的落脚之处里里外外做了个清洁,因为半夜洗衣服洗床单,哗啦啦的水声把隔壁大叔吵醒了几次,差点没干上一架。
  第二天,穿着阴干的衣服,徐泗步行去了他的职场——闲情港式茶餐厅,换了闲情的工作服,坐等电子订单的提示音,然后他就可以骑着小毛炉去配送外卖。
  没办法,有面试通知之前,他必须先有个工作混口饭吃。
  “哟,小沈,今天来的挺早啊,这才十点。”他的老板,邓光耀,剥削廉价劳动力的一把好手,却自以为对待员工已经仁至义尽,你看,能每天来亲民地与员工打打招呼的上司有多少?
  请把你的招呼换成人民币谢谢……
  “邓老板早,今天不是周六吗?又碰上下雨,我怕店里一早就开始忙。”徐泗立马换上狗腿的笑。
  外卖员最怕的就是下雨天,那一声声电子订单的旋律简直跟夺命连环call一样。
  “你还真别说,要是店里其他外卖员能有你这么用心,我也就不愁了。”邓光耀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完悄悄用手上的湿纸巾擦了擦,“小伙子加油吧,月底给你涨工资!”
  沈嵩傻兮兮地喜笑颜开,“多谢老板。”
  然而,谁也没往心上去。
  这话,邓光耀一天要说上几回,从未见他付诸行动。
  由于老板抠门,这店里的外卖员流动量非常大,常常来个新人做不到两个月就走了,也就沈嵩心眼实,一干就是大半年。
  徐泗八风不动地在心里疯狂诅咒着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一段悠扬的钢琴提示音响起,前台的漂亮小姐姐看了一眼屏幕,大呼:“快快快,大订单,三十份金牌港式叉烧饭套餐,金陵路口广源大厦,11点半之前送到。”
  徐泗哀怨地翻起眼白,那是他的配送范围,三十份……套餐……外面还在下暴雨……很可以嘛……徐大爷的第一单外卖就这么大手笔。
  背着塞得满满的外卖箱,雨点像是陨石,能在脸上一砸一个深坑,顺着雨衣的帽檐滴落,模糊了视线,徐泗把小毛炉开得像四驱兄弟,在堵得水泄不通叫嚷声此起彼伏的市井街道上横冲直撞,一边灵巧地穿梭一边泪洒心田,完蛋,只剩十分钟了!准时达完不成要扣钱啊!
  紧赶慢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生死时速后,总算如期按响了门铃。
  广源大厦是黄金地带的一座办公楼,里面驻扎的公司都有头有脸的,这家岳峰公司好像就是个有名的建筑公司,徐泗站在贴了膜的半透明自动玻璃门前,玻璃门灵敏的红外线检测到有人,刷地打开,冷空气扑面而来,也没个人过来认领外卖。
  徐泗想了想,又退了回去,掏出手机拨打淋湿的订单上,那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一遍,没接,两遍,没接,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有人接了。
  “喂?”对方喑哑低沉的嗓音透着股浓浓的倦意,和隐忍的火气。
  “啊,您好,王先生是吗?您点的外卖……我……”徐泗一段话还没说完,手机里传来男人暴躁的吼声。
  “王琪!以后点外卖用你自己的手机号,会议室的座机是你家的床头电话吗?!”
  徐泗:“……”
  啪嗒一声,电话火急火燎地撂了。
  过了半分钟,门内急匆匆地小跑来一位戴眼镜的小年轻,看着像个实习生,他埋怨地看了徐泗一眼,接过那些还热乎乎的叉烧饭,边往里挪边埋怨,“你直接放前台就好了,非挑在莫总开会发火的时候打电话。”
  一抬头,看到徐泗一身狼狈,还在往下不断滴水,愣了一下又改了口,自顾自嘟囔,“唉,也不能怪你,都怪我手机突然坏了。”
  说着,还塞给徐泗一瓶饮料。
  “暴雨天的,小哥辛苦了。”
  真是个社会好青年,徐泗被这陌生人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僵硬地转身,一边偷偷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生活不易啊……
  回头按电梯等着的空档,徐泗搓搓手指,烟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