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制造指南 第39节
  李秋庭心下松一口气,脸上却装出惊讶的模样:“父皇!”他恭恭敬敬撩起衣摆下跪:“儿臣给父皇请安。”
  孩子快有一打的皇帝皱起眉,想不起这是他哪个儿子。还是大太监记得清楚,在旁边小声提醒:“陛下,这是六皇子。”
  “是你啊。”依然没想起李秋庭名字的皇帝点点头,“刚才听你书背得不错,少傅教到中庸了么?”
  “回父皇,儿臣没有先生,只是自己平日随便看看。”
  “没有先生?”皇帝吃一惊。
  太监急忙又提醒,皇帝才想起这是前两日才从行宫接回皇宫的李秋庭。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下的孩童:“原来是你。好孩子,你既然这么好学,父皇自然会给你安排先生的。”
  “多谢父皇。”
  仪仗走出去一段,皇帝忽然说:“他倒是个不骄不躁的性子,可惜了。”
  大太监知道皇帝在可惜什么。六皇子母亲出身微贱,姿容平平,生下李秋庭不久后便早早亡故。而李秋庭襁褓时又总是因为鬼神之事哭闹,皇帝很不喜欢这对母子,将李秋庭送走眼不见为净。若不是前些日子皇后病重,皇帝下令合宫皇子公主都要去佛寺为皇后祈福,李秋庭大概还回不了宫中。
  “六皇子身上流着陛下的血,自然有几分陛下的神韵。”
  皇帝想起他和皇后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希望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吧。”
  “醒一醒。”有人在拍燕月生的脸颊。宿醉的燕月生烦躁地将对方的手拍到一边,翻个身继续睡。
  “燕月生!”来人扯着她的耳朵大吼,“再不起来你就完蛋了!”
  燕月生一动不动。
  “让开,让我来。”旁边有人自告奋勇挤过来,捏住一根羽毛去捅燕月生的鼻子。燕月生几次拍打不去,很不体面地打了个喷嚏,才慢悠悠睁开眼睛。榻旁站了好几个人,燕月生定睛一看,发现都是延寿司的同僚。
  “你们在做什么?”
  “总算醒了,再不醒我就要把你扔进瑶池里洗洗。”益算星君拿开手,“我们帮你分担了这三天的工作,算是偿还之前你在星君面前帮我们开脱的人情。”
  燕月生揉着眼睛坐起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三天?”
  “你喝了太上老君的轮回琼液,而且是一整壶。”度厄星君伸出三根手指,“此酒又名桃花醉,喝下之后三日醉死,杀了你都醒不过来。我们好心帮你应了这三天的工作,但再多就不行了。”
  “说得这么好听,我的工作中本来有一部分就是你的吧。”燕月生嗤之以鼻,“这酒这么霸道?我竟然半点——”
  她声音忽转凄厉:“你说什么?我睡了三天!”
  “没错。”度厄星君把手指收回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所以也可以说,你其实睡了三年。不过不用担心,这三年的命簿我们五个帮你分摊,全部核对过两——”
  话犹未了,度厄星君眼睁睁看着司命从怀里又掏出一本。燕月生绝望地捏着李秋庭的命簿,几乎要一头撞墙:“我的剧本,我的天降青梅……不,还来得及!”
  燕月生第一次见明渊转世时,李秋庭只有五岁,三年过去也不过八岁而已。虽然和燕月生预想的不同,李秋庭和金楚音都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不是那么容易见面。但一切还来得及挽回。只不过北齐出使的计划除去土地纠纷和贸易往来,恐怕要再添一条联姻了。
  “希望能一切顺利吧。”燕月生忧愁地想,“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婉宁公主
  李秋庭在皇子中开蒙最晚, 但他生性颖悟,是个将过目不忘和一目十行结合在一处的奇才。教导他的杜少傅对其赞不绝口,渐渐引起后宫其他嫔妃的注意。好在六皇子没有母族助力, 皇帝又不待见他, 他孤零零的一个,肉眼可见掀不起多大风浪。
  转眼过了冬, 李秋庭又长一岁。春意染上柳梢,封冻的江水开始融化。北齐使臣乘船南下,奉君主之命与南齐皇帝商谈往来贸易等问题。陛下有意选几位能干的皇子接待北齐使臣团的消息, 半天里传遍皇宫中大小角落。
  “这次北齐派出的使者是北齐的十三王爷, 他是北齐君主的亲生弟弟, 颇得他兄长的看重。”庭中洒扫的小宫女叽叽喳喳, “传闻说他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北齐人不同, 生得格外清秀俊雅。府中也只有一位侧妃, 至今尚未娶妻。此次他来南齐, 便是为了从我们这里娶一位王妃回去!”
  靠在窗边看书的李秋庭翻过一页。
  “怎么还把自己说脸红了?难道你想去当北齐的相王妃?别心急, 明日使臣团便在京中下榻, 你一定能看见十三王爷的。”
  “呸!我才不要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何况联姻这种大事,怎么能轮得上你我?”小宫女啐了同伴一口,“据说这位相王还带了他们一位公主过来,长得跟画上的天仙似的,也不知道会便宜我们哪位皇子去。”
  “等等,我怎么听说是一位郡主, 而且这位郡主刚刚十一岁,这么小就要被拿来联姻么?”
  “两国联姻, 从来不需要顾忌当事人的想法。何况如今也只是先定下婚约而已。北齐带来一位公主, 带走一位王妃, 大概也算是公平?听高公公说,那位公主会在宫中住几年,和她未来的夫婿培养感情。只是不知道会定了谁去。”
  风寒未愈的李秋庭咳嗽一声,院中小宫女受惊四散。面容稚嫩的孩童合起书本,声音冷淡:“既然打定主意要监视我,又何必躲躲藏藏?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室内寂静片刻,陡然从地上起了一阵风尘,奎星奎木狼于黄沙中现身。李秋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没有第二个人出现,眼中微露失望。
  “就你一个人?”
  奎木狼点头,没有答言。被李秋庭诈出太多消息后,奎木狼发现多说多错,只能少说话。
  “我听说北齐为了保护他们的相王,派出天机阁门下混入使臣团中贴身保护。”李秋庭手按在被褥上,“他们都能和你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么?”
  奎木狼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看来你在修真界也算是第一流的修士了。我听闻天机阁门下素能卜问天机,你们既然选中了我,希望我能承继大统。那明日的晚宴,我应该去参加吗?”
  “殿下嗽疾未愈,恐怕不会被允许出席。”
  “——他当然应该去!”
  听到奎木狼转述的燕月生难以置信:“那位公主就是我为你家少君准备好的情劫对象,我千方百计把她合理地塞进使臣团,现在你告诉我李秋庭因为你的一句话不打算出门?”
  “少君他性格孤僻,平时也不爱凑热闹,何况如今他还病着。”奎木狼试图辩解,“我家少君一向很能拿得住主意,不喜欢被别人摆布。如果我告诉他必须去晚宴见他的命定之人,他肯定不会理我,反其道而行。”
  “谁要你直说了?”燕月生险些被这位死脑筋的星君气笑,“你就该怂恿他在房里好好呆着哪都不去,小心点别被天机阁发现。我敢打包票,这孩子马上就会出来会会他的天降青梅的。”
  “少君虽然有些左性,可也不是全无头脑。”奎木狼举手投降,“星君既嫌弃我碍事,何不亲自出马解决?”
  “你确定要我接手?”
  “有问题吗?”
  燕月生不吃激将法,她只是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你不会心疼你家少君,我倒是无所谓。”
  李秋庭下午看书看得疲倦,伏案沉沉睡去,做了奇怪的梦。梦里他站在明月楼下赏梅,月光皎洁,与人鱼灯烛交相辉映。忽然头上传来动静,有人惊叫着从天而降。李秋庭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手去,稳稳当当地将对方接住。受惊的少女在怀中惶然抬头,颊上冻出一抹胭脂般的红。
  惊醒后已是晚上,外面天已经黑了,远远传来宫廷丝竹之声。李秋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他披上一件莲青斗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房。侍奉他的小太监靠着墙打盹,半点没发现六皇子已经不见了。
  皇宫之中,数位舞姬踮起脚尖翩跹起舞,觥筹交错,烛影摇红。远道而来的北齐相王李时修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手的婉宁公主金楚音却神情古怪,似有难言之隐。过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悄声和相王说话:“舅舅,我想解手。”
  李时修尚未答言,已有机灵的宫女上前引金楚音下去。席上皇后使个眼色,陪客的三皇子坐了一会儿,也借方便起身离席。金楚音解决了问题,本想快快回到席上。但引她离开的宫女却告诉她,一墙之隔的梅花园近日开了许多梅花,公主可以去园中散散心,顺带解解酒气。北地梅花开的时节比南齐晚些,金楚音到底孩子心性,便要去一看究竟。
  “这就是你们的梅花?”金楚音折下一枝红梅把玩,“好像和我们的也没什么不同。”
  “回公主,这一带种的是朱砂梅,日光下是非常纯正的深红色,虽缺少香气,色泽却浓艳有如胭脂。再往西边去数十步,有一片宫粉梅,色泽比之朱砂梅稍逊,香气却比朱砂梅的浓郁,是我们花匠近几年培育出的新品种,北地应该还没有。”
  “但这里被假山挡住了月光,我看不出她的朱砂红有多纯正。”金楚音四处张望,“可有什么地方能让我清楚地看见这些梅花吗?”
  “自然是有的。”宫女提着灯笼,引金楚音往园中走,“往后有一间明月阁,三层楼皆用了人鱼膏所制灯烛。夜间登上此楼,能借烛光看清楼下九色梅花,也算别有一番意趣。”
  “真的?”金楚音眼睛亮起来,快步跟上前。明瓦灯笼火光摇曳,照亮青年宫女眉心一颗胭脂痣。二人行至明月阁楼下,果然见满楼灯火,光亮有如白昼。金楚音正要登楼,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婉宁公主!”
  宫女神色微变,金楚音停下脚步:“尊驾是?”
  一路尾随至此的三皇子拱手行礼:“在下乃南齐三皇子李秋寒。方才席间无味,出来透气,不料遇见婉宁公主,可见有缘。”他无意间瞥一眼金楚音身旁的宫女,眉毛便皱起来,“你倒是脸生,是哪个宫里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回殿下,奴婢原先是侍奉六皇子的宫女,这几日才被指到御膳房。先前不常出门,殿下记不住也是有的。”
  “伺候六弟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李秋寒疾言厉色地训斥,“六弟他风寒未愈,你们贴身伺候的怎么还能出来乱跑,也不怕给公主过了病气!”
  “三殿下不必责怪她,”金楚音出声为宫女解围,“是我想出来醒酒,所以请这位姐姐带我来此赏梅。”
  “公主想要赏梅?那可真是遇对人了。”李秋寒上前一步,“当初建造这梅园的时候,父皇特地询问了我们兄弟的意见。明月楼旁九色梅花的布局便是我提出的,公主可愿随我一同登楼?我可以为公主详细解说设计梅花园的构想。”
  “不必了,我觉得她就很好。”金楚音婉拒了李秋寒的提议,“外面风露重,喝了酒的热身子禁不住冷风吹,三皇子若是透过气,便早些回去吧。”
  李秋寒还要再劝,金楚音已经转身举步登楼。三皇子待要去追,青年宫女福一福身,正好挡住他的路:“殿下,奴婢论理本不该说。只是婉宁公主毕竟是北齐上宾,如今她贴身丫头又没跟来。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殿下也该有些分寸,知道避嫌才对。”
  “好大的胆子!”李秋寒勃然大怒,“你不过是伺候六弟的一个粗使丫头,也敢教皇子做事?你敢得罪我,小心被打发到暴室,到时候李秋庭都护不住你!”
  未等对方答言,李秋寒不由分说将这宫女用力推搡到一边,快步追上楼去。被推个趔趄的燕月生揉着手腕,寻思这年头人族幼崽怎么也生得如此有气力。远远听到金楚音的惊呼,随后传来栏杆断裂的声音。燕月生纵身几跃跳到二楼,恰好看见金楚音不慎从廊下跌落,李秋寒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的场景。
  庭前月光如湖水,身后人鱼烛火明亮似白昼,寒风中梅香浮动,头顶传来女子的惊呼。李秋庭抬起头,似曾相识的少女面容撞进他眼中,颊上一抹惊心动魄的嫣红。他的梦境正在变成现实,但李秋庭并不打算按照梦的指示英雄救美。
  冷心冷情的六皇子不仅没有伸出手试图救对方,反而往后退了几步,确保这少女掉下来的时候不会砸到他。眼看婉宁公主将要在李秋庭面前重重摔落在地,平地忽然起了风。金楚音尖叫声未落,便觉身体一轻,她已稳稳落入了一位黄衣青年的怀中。
  青年面容清俊无双,只是眉宇间略带疲惫,注视着金楚音的目光也带着淡淡哀伤。金楚音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好在她脸本来就被冷风吹红了,看不出脸红。
  “尊驾救命之恩,婉宁日后必有重谢。”她细声细气地问,“不知尊驾是?”
  奎木狼如梦初醒,匆忙转眼去看他家少君。李秋庭并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明月阁二楼。奎星跟着抬头,看见栏杆前被吓到的三皇子李秋寒,还有一旁眼睛快能喷火的司命燕月生。
  “奎木狼,你在做什么?”燕月生传音入秘,额上青筋根根绽出,“我让你监督你家少君出来救人,你为什么要跑出来?难道你也想渡情劫吗?”
  奎木狼不知从何分辩,只能将金楚音放在地上。金楚音站稳了脚跟正要再度拜谢,黄衣青年已化作清风不知去向。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李秋庭若有所思,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朝金楚音递过来。
  “你可以拿它擦脸,”李秋庭指指自己的嘴角,“口脂花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命运更改
  事发突然, 燕月生没有看见李秋庭缩手不救人的场景,不明白奎木狼为何要插手。即便要亲手救下金楚音,从燕月生的角度有一百种方法, 每一种方法都不必在凡人面前现出真身, 哪怕强行动用神力将金楚音塞到李秋庭怀里,也比奎木狼此番做法强出百倍。
  眼看金楚音在奎木狼怀中红了脸, 燕月生便心知要糟。她经手过无数情劫,自然明白人在遇到生命危险时最易动心。他们会将危机引起的心跳加快归结为一见钟情,从此对救命恩人倾心相待, 再难转圜。
  “你口脂花了, ”李秋庭将手帕递过去, “不必还了。”
  惊魂未定的金楚音接过手帕擦拭嘴角, 终于能动弹的三皇子从阁上疾奔而下:“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话音未落, 他忽然明白过来, 声音尖利:“一定是妖族!什么时候妖族也能混进皇宫结界了?我要去告诉父皇!”
  “三皇兄不必惊慌, ”披着斗篷的李秋庭慢吞吞解劝, “方才妖族现身是为了出手救下这位姑娘, 并未做出出格的事,应当对我们没有敌意。三皇兄若是把事情闹大,倒有可能将他激怒,反而会引来灾祸。”
  金楚音也反应过来:“不错。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应当不是坏人。”
  “可是好好的栏杆怎么会断?不然公主也不会从楼上摔倒。”三皇子没有轻信二人的解释,劈手揪住李秋庭的衣领, “我知道了,这都是你设计的!是你让你的贴身宫女将婉宁公主引来这里, 又暗中在明月阁栏杆上做下手脚, 好在公主跌倒的时候及时出现救下她!不然你风寒未愈不在屋里好好待着, 怎么就正好出现在明月阁?二楼的栏杆早不断晚不断,恰好在公主登阁的时候断?”
  “数日不见,三皇兄越发会编故事了。”李秋庭扼住三皇子的手腕,“且不说我根本不认识婉宁公主,退一万步说,我知道婉宁公主长什么样,故意引她进了梅花园。公主殿下比我年长,我又生来体弱。公主从二楼摔落,秋庭若是贸然去接,胳膊骨头早折了两根,说不定被砸得半月不能下床,哪还能站在皇兄面前说话?”
  三皇子被李秋庭扼得“哎哟”乱叫。李秋庭不紧不慢继续补刀:“皇兄方才说什么贴身宫女,那更是无稽之谈。这里除了我们之外,难道还有别人吗?”
  “怎么没有?”三皇子死命挣出李秋庭的辖制,径自指向明月阁二楼,“那不就是!”
  金楚音想起那位将她带入梅花园的宫女,抬头向李秋寒所指的地方看去。断裂的栏杆露出木茬,人鱼灯火在夜风中摇曳,哪里有青年女子的踪影?
  计划好的英雄救美戏码换了主角演绎,燕月生气到肝火“蹭蹭蹭”往上冒,追着落荒而逃的奎木狼出了皇宫。眼看将要遁出京城,奎木狼煞住脚步,转身对着燕月生“噗通”跪下。
  “且慢,我受不起如此大礼。”燕月生侧身闪开,“奎木狼,我不需要你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只要一个解释。”
  奎木狼并不起身:“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司命允准。”